第八十八章 坦言

  顯然他經歷多了這種場面，面上不見任何異色，十分鎮定的將梁琛柯抱回屋中去了。

  皓洵卻立在原地，望著梁琛柯倒地那處，凹著一個雪白深坑，深深凝望了一眼，復追回了屋中。

  不知平叔用了何種辦法，躺在床上的梁琛柯閉了雙目，牙齒鬆開，在蒼白的下唇上留下一排印子，握緊的拳也隨之鬆開，掌心卻沁出了血。

  「好了，出去吧，讓他休息會兒。」平叔回頭對皓洵這樣說著。

  

  想來是平息了……

  待他醒來，驚覺在床邊守候的卻是皓洵。

  這個銀髮童顏的少年，到底是心存了一絲愧疚。之前從平叔口中，他方才得知，他根本受不得任何涼氣，可是他卻堅持著要同他在院中博弈。更何況，平叔說，那日梁琛柯將最後一粒續命丸給了自己……

  皓洵以為，是自己害了他。可是平叔卻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無奈嘆氣，說道：「並非你的過錯，那續命丸，對於他來說，用處不大，只能暫緩病情。反倒是你，因那續命丸得救，這是他所想要的，你切莫自責。」

  「嗯……」

  於是此刻，他見梁琛柯轉醒，連忙端了一旁桌上的藥湯，殷勤的說：「你可算醒了，來，把這碗藥湯喝了吧。」他向來是恩怨分明的，之前對著梁琛柯總有些警惕，如今倒是撤了心防，真心相待了。

  「不喝。」

  沒能料想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答案。梁琛柯剛醒，嗓子仿佛被魚刺哽住了一般，出口的聲音有些喑啞。卻不妨礙他對皓洵的殷勤冷漠相待。

  「這可是能救你命的藥，你怎能不喝？」皓洵一時間有些急了，梁琛柯的虛弱，他可是看在眼裡的。素日裡雖也虛弱，可是哪有像現在這樣，仿佛隨時就可魂歸西天。

  梁琛柯抿了抿唇，他著實感到嗓子有不舒服，卻不屑冷哼一聲，諷刺著說道：「要是真能救命，我何至於變成現在這般模樣，如若喝了這藥還要忍受疼痛折磨，倒不如早日踏上黃泉路。這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少年的眼中竟然泯滅了所有的光，一雙空洞的眸子趨於無神。

  皓洵見此，又驚又慌，下一刻他卻怒了，聲嘶力竭的吼著：「你知道什麼！你知道活下來是多麼不易嗎！你若真是想死,也無需在此久留！你算是白費了平叔的一番好意！」

  一通吼叫下來，不見梁琛柯面上有絲毫動容，他冷眼看著皓洵在此大呼小叫，聽著他吼著義正言辭的話語，眸中平靜異常。

  皓洵的銀絲驀然四散飛起，忽而又平息下來，直直垂落披散在身後，眼中紅光一閃而逝。「哼，這藥你必須喝！」

  終於，梁琛柯還是喝了那碗湯藥，不知皓洵是用了什麼法子。總之，在皓洵端著空碗出來的那一刻，平叔的神情是有些異樣的，恭敬著接過空碗，望著皓洵憤憤離去的身影，喃喃說了一句：「他以前可沒這麼好說話啊……」

  又過了幾日，梁琛柯的病，似有緩和，又不見起色，他一直臥病在床。皓洵日日都去尋他，有時會端了棋盤過去，有時卻端了藥過去，自然不用說，梁琛柯見了藥之後，那眼神自然是抗拒的，可是每次皓洵端來的藥他都喝下了。平叔也十分放心的將督促梁琛柯喝藥這個任務交給了皓洵。

  這日，二人同在屋中博弈，梁琛柯落下一黑子，瞬間便堵了皓洵所有退路，這一局，皓洵潰不成軍。

  他便癟嘴，不滿道：「你也太不留情面了吧，次次都是你贏，我的面子置於何地？」話雖如此，眼中卻氤氳著笑意。

  梁琛柯緩慢而又矜貴的收子，以不輕不重的語氣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輸的多了，自然……會有贏的那一天。」只是,他說這話時嘴角卻勾起一個肉眼可見的弧度，他自己明顯也是不信的。皓洵的棋藝，這麼多天來，他深有體會，明明熟知所有棋法，可是真的開始對弈了，落子之間卻毫無章法。

  梁琛柯每每讓他潰不成軍，他卻屢敗屢戰。

  「真的嗎！」皓洵眼前忽然一亮，像是相信了梁琛柯的話。少年精緻的面孔上洋溢著熠熠生輝的光芒，梁琛柯一本正經點頭，他決定還是不要打擊皓洵的自尊心了。

  誰知皓洵的目光倏忽暗了下去，將視線移到窗外，雪停了。深冬的暖陽突然衝破雲層，直透進了窗欞，為皓洵的一頭銀絲鍍上一層金色微光。竟是極美的，梁琛柯一言不發的望著對面的皓洵，眼裡有著瞭然。

  是了，皓洵對梁琛柯坦然說出了一切。他將自己的傷疤，赤裸裸的袒露在梁琛柯面前。

  「我是九華宮的少主，我本應該名正言順繼承宮主之位。但是，有人嫉妒，派人追殺我，我迫不得已出逃，卻在半路同隨從失了音訊。」皓洵面無表情闡述著這些事，仿佛在說同他不相干的另一個人的故事。

  於此期間，裕王一直靜靜聽著，他的面色同樣毫無波瀾。

  直到皓洵的下一句話出口：「你可知派人追殺我的人是誰？」問題一出口，諷刺一笑，眸中染上幾許淒涼，不等梁琛柯做出回應，轉眼間開口回答了自己的問題：「派人追殺我的，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便是我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

  梁琛柯愣住了，他也沒猜到，皓洵身上竟會有此經歷。可是他清楚，被自己的親生母親逼到絕路……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皓洵還不停嘴，依舊無所顧忌的說著：「你是不是感到奇怪，我的親生母親竟然為了那宮主之位追殺我。實則不然，她是為了她的另一個兒子，我的……同母異父的哥哥。」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越發悲涼，將目光赤裸裸攤在別人面前，這不是一種很好的感受，難以言喻的痛苦，悲哀，以及……失望。

  眾多複雜的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氣氛有一瞬陷入了極為沉悶的深淵中。梁琛柯端起桌前的茶，抿了一口，入喉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