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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終章

2024-06-07 09:35:40 作者: 阿葚

  「朕……朕方才突然有了些力氣,坐了一會兒子……」

  周凌清開始此地無銀。

  我並不理他,嘀里叮噹往茶几上擺著藥膳。

  大約是瞧我面色不善,他終於企圖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你站在門口多會兒了?聽……都聽到了什麼?」

  這廝此刻正確的演示了什麼叫賊眉鼠眼。

  「聽到了什麼?」我怒極反笑,放下手裡的活兒盯向了他,「皇上身邊有個這樣好的智囊團,他日又有什麼事是不成的呢?」

  「你都聽到了。」

  他哂笑著肯定道。

  「皇上不是三五歲孩童了!苦肉計也不是這麼用的!若一個不小心搭上了命,又哪裡值得?」

  我有些恨鐵不成鋼。

  

  「可朕,賭贏了不是麼?」周凌清得意得很。

  「贏了?贏了什麼?你就一定我能救你回來?我不是神醫臨世,御醫都沒辦法的事兒,我哪裡就行了?」

  「朕自己個兒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只要你肯來……」

  「皇上死了這顆心吧,我雖肯來,也終究要走,以後不要再用這樣的法子害人害己!」

  我的腦海里回想著這幾日的夜不能寐,膽戰心驚,憋著滿腹委屈與這廝打著擂台。

  「你既肯來,朕就有法子留下你——」

  他一雙眼睛凝神看著我,言語堅定道。

  「祝你成功——」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話。

  嗯,說起來,他的確有的是法子。

  這日以後也不裝起不來床了,開始磨人推著輪椅上的他往御花園裡去,一會兒變出來一本曠古醫書,一會兒又不知哪裡搜羅來了仙草靈芝,大冬天的,讓人栽了滿園子的黃玫瑰,說從前種種,他做錯了許多,將來,必然不讓我失望。

  玩完「浪漫」,又開始打親情牌,俊材這就被李德從康壽宮接了出來,整日廝混在養心殿,學堂去一日歇兩日,逢歇就開始「一家三口」合宮遊玩,正逢前一夜下了大雪,又琢磨起來打雪仗堆雪人的事兒,建福園寬闊,成了首選之地,周凌清不過一提,小俊材就應和上了,興奮的直紅了臉,他爹的滿身病痛跟外頭的寒冬凌冽,皆不在他的考慮之內,滿口的父皇萬歲竄到了雪地里,一眾伺候的人兒趕緊跟了上去。

  我不得不推著輪椅上的周凌清最後出了殿。

  當然,等到了建福園,周凌清立時就變了孤寡老人。

  連著我也被迫加入了雪仗里,我擲到你頭上,你砸到我腿上,十三四歲的小宮女小公公也都是愛玩的年紀,玩鬧起來很快就拋下了規矩,最後也不知怎的,竟分出了三個隊來,小俊材靈機一動,躲去了我身後,我即刻成了壁壘,也不分敵我了,他開始瘋狂的掃射周邊的人。

  不成想,隨著一聲嬌滴滴的喘息,徐盈盈現身在了「戰場」,眼前的一幕讓許多人捂住了嘴——小俊材沙包大的雪球砸到了徐盈盈的腦門上!

  滿場霎時鴉雀無聲。

  「臣妾,參見皇上——」

  徐盈盈仿佛並不想追究這「飛來橫禍」,她只搖曳著身姿兩三步行至周凌清的身前請了安。

  周凌清擺擺手,讓她起了身。

  「臣妾已被宮人擋在外頭多次了,不想今日能在此得見皇上龍顏——」

  徐盈盈臉含了慍色,道出口的話也帶著幾分埋怨。

  周凌清瞥了我一眼,乾咳一聲,「來見朕,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

  徐盈盈冷笑著,抓狂著,徹底失了禮數,「怎麼?沒什麼要緊的事兒,我就再不能來見你了?我日夜牽掛你的傷勢,而你,便是日夜同這個來源不明的賤人苟且在一起?我與你十幾載的情份,竟這麼快就分文不值了?」

  虛張聲勢般,她的聲音越來越大,面孔也越發猙獰起來,「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待我!為什麼!從前是沒機會,才不得不錯過,如今,如今沒什麼可以阻擋我們了,你為什麼要先離開!你的一顆心當真不能容下我半分!?」

  她忽的轉頭掃向了我,停頓片刻才又望回周凌清,眼裡的怒氣更盛了些,「為了她?為了她是不是!」

  周凌清的皇家權威在大庭廣眾之下被這樣挑戰,早就失了耐心,他冷凝著臉,沉聲道,「朕念著從前的情份才三番兩次捨不得重罰你,不想造就了你今日這般的不自重——你,回宮去吧。」

  「你念的是與我的情份,還是你從前兒時的無虞時光?!你愛的是我這個人,還是從前不染塵埃的徐盈盈!?」

  「放肆!」

  周凌清厲喝一聲,徐盈盈被嚇了個趔趄,立時蹣跚著後退了幾步,所幸被貼身伺候的侍女扶了個正著。

  「貴妃累了,帶她回宮去——」

  周凌清再一次給了台階,侍女是個機靈的,行了禮就要拉扯徐盈盈離開這個是非地。

  但她家主子許是被嚇破膽後,不破不立了,不僅不順著台階走下去,還一腳把台階踢了三丈遠。

  徐盈盈定了定身,眼裡寒芒閃動,將自己與周凌清之間的戰爭波及到了我身上。

  「對!沒錯,我是不乾淨了,不配得你的情意!但她呢,她即便福大命大,未喪身大海,也已經與外頭的野男人生了孩子!她比我還要不堪!你即便給她新的身份,又封她為皇后又怎樣!?你還不是註定,只能與這般的賤婦糾纏不休……」

  「來人來人!將此口出惡言的毒婦帶下去帶下去!」

  周凌清終於失了耐性,連聲喚來侍衛,強制將徐盈盈拖了下去,至此終於得了清淨。

  然而經過這場惡戰的人們終究沒了玩鬧的心,也就通通「打道回府」了。

  徐盈盈果然是周凌清的「年少知己」,所謂打蛇打七寸,她不過是將探知到的「事實」血淋淋的公之於眾而已,周凌清就失了半條命。

  當晚我睡在外間榻上,聽到龍床上的周凌清翻身數次,唉聲數次,坐起來飲水數次。

  我在這廝的一通作怪里,硬生生沒睡個好覺。不過從他中氣十足的「嘆氣」里,我聽出了這具身體即將健全的信號,也就自然而然生出了離開的念頭,想著最好年前就能出宮去,與楚淮跟玖齡相聚。

  可我才動了念想,第二日一早小紅就抱著個「嬰娃」進了殿門,我走進一看,可不就是我的玖齡?

  我緊忙將她接到手裡,一時間思念如同洪水般從眼睛裡涌了出來,我仔細端詳著她——雖這段日子沒我的陪伴,她卻仍胖了一圈兒,小臉陷在軟和的棉被裡沖我笑得開懷,一邊還不忘手舞足蹈著。

  我看著她仿佛入了定,良久才想起詢問她是怎麼來的?誰送來的?

  小紅說是個奶媽子乘坐著公主府的車轎送來的,接著又遞給了我一封信。

  信封上用正楷寫著「明兒親啟」,展開紙信,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

  「明兒安,你收到此信的時候,我已然踏上了自己的征途——這是我日思夜想,深思熟慮的結果。當然,我的離開算不得不辭而別,三日前,我已躲在暗處與你辭別過了,你那日穿了梅花紋紗袍,同身邊的人在冰上嬉戲的樣子,明媚極了,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你。吾非草木,你的悲喜,心意,繫於孰身,心下也自有判斷,如此,我並非要做逃兵,而是明兒,我須得替你做出正確的選擇,你從前說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我想是的,我想要的,你早就給了別人,有些事生來便註定了,一步錯,步步錯,從一開始我就已經失去了你,如今萬般努力也不過一場徒勞,倘若你能安樂一生,我也能坦然放下。可……可能『坦然』的不那麼徹底,因此,就不與你當面告別了,只怕到時我又生了悔意,要你為難。天色已漸明,就先到這裡吧,我該啟程了,善自珍重,明兒。楚淮筆。」

  楚淮下筆很重,宣紙上還有幾處水漬幹了的印記,他看似灑脫的道別信里,滿是酸楚與沉痛,他從來「百曲不折」,怎麼肯就這樣離去呢?

  必然是周凌清從中作梗了——請他入宮,故意讓他瞧見我同他與小俊材的「一家三口」之樂,而後又同他胡言亂語些什麼。知曉楚淮向來君子,利用他一片真心向我,逼退了他。

  果然一個不小心,又跌入了這廝的手掌心,任他玩弄消遣,想到這裡,我的怒火排山倒海的從心底迸發了出來,臉色也沉了下去。

  正是氣最不順的時候,小九從外頭小跑到了殿裡,滿臉喜色的道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她說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因為昨日那檔子事兒,未央宮的被貶出宮去了!雖哭喊著知錯了,終究連皇上最後一面也沒見到!皇上定然是覺得從前對不住娘娘,如今才這般護著您,為免日後您在宮裡不快,就斬草除根了!還說聽聞已下了旨,要再封您做大周皇后!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她說著就同小九行禮叩拜了一番。

  皇后娘娘?他倒雷厲風行,一招招一步步,步步緊逼,斷我後路,還假模假樣的給我條明路!卑鄙無恥至極!

  我抱著玖齡在養心殿裡擰眉來回踱步,小九小紅兩個丫頭在一旁一無所知的傻樂。

  就在此時,周凌清回來了。

  他身穿臨朝黃袍安坐在輪椅上,由李德推了進來,臉上蕩漾著微不可見的笑意。見我懷抱著玖齡,更是笑得嘴角上揚,看到我一臉的憤恨,他才收了收志得意滿,撇退了左右,如此也正合我意,我把玖齡遞給了小九,等人都出了殿,關上了門,才若無其事道,「皇上如今康健的好吶,都能支撐著上朝去了,那我今日豈不是就能辭宮到外頭去了?」

  他怔了一瞬,反問道,「玖齡也來了宮裡,你還惦念著出宮?」

  「否則呢?繼續在你步步為營的陷阱里摸爬?」我的聲裡帶了莫明的怒氣。

  他聽了有些理虧,解釋道,「朕也是……不得不用了些小計謀……朕今日已經力排眾議復立了你做皇后,玖齡,已封了長樂公主,既封了公主,也自會把她當親生女兒來看待……」

  「你瘋了?!玖齡她……」

  周凌清大吼著打斷了我,「對!!我是瘋了,我瘋了!你休想再逃開我身邊!我絕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

  我有些瞠目,但很快恢復了理智,於是出言質問道,「可皇上在將我母女的人生盤算好之前,都不必知會我一聲嗎!?」

  「朕知會了你會應了嗎!?你不會!你會絞盡腦汁的破壞朕的計劃!」

  他倒身殘心明。

  「可這般,你就一定我會安生的就此一生嗎?你以為逼走了楚淮,我就死了心嗎!?」

  「沒有楚淮,就只有朕了!你早晚都能死了心!你若願意當這個皇后,我就繼續當這個皇帝!倘若你對此不屑,朕這帝位即刻傳給皇子也不是不可!朕就陪你去浪跡天涯!你若還想著逃開,朕還有下下策!那便是在這四方天地里將你囚禁起來,朕也不做什麼勞什子國君了,咱們就這般一起在此耗到彼此油盡燈枯吧!」

  周凌清擺爛擺到讓人懷疑人生了。

  我的怒氣被這廝的胡攪蠻纏清得煙消雲散,良久才懵懵的道了句「你瘋魔了……」

  「更瘋魔的還在後頭,你且走著瞧!」

  嗯更瘋魔的在當天下午就上演了——周凌清雷霆一聲,把後宮解散了,如意甚至未來得及見我最後一面就出了宮。

  未免他有更讓人難以琢磨的操作,在又一次他去內閣議事前,我喊住了他,我說你是皇上,萬事都要三思而後行……

  勸解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這廝打了岔子,他說已經三思過了,這就要去擬退位詔書,讓俊材繼位。

  眼看著他要將瘋魔進行到底,我實在忍無可忍,嘶吼道,「他只是個五六歲的孩童!如果能接住這潑天大任!你清醒一點!」

  「帝王之才該從娃娃抓起,朕說他行,他便能撐得起!」

  他倒是看得開,但小俊材不過五六歲,哪裡能就這麼被綁到龍椅上!?

  「不是說封了我做皇后?皇后寶印在哪裡!?我要做皇后!」

  我心一橫,閉著眼睛,向他討要起後位。

  周凌清只眉毛一抬,揚聲道,「哦?你終於想通了?」

  怕我反悔似的,他立即喚來了李德公公將皇后寶冊寶印給了我過目。

  我剛接到手裡,小高公公就慌裡慌張的作著揖到了殿口,「皇上吉時到了,您得往內閣去了……」

  退位也要找個吉時退?

  周凌清輕輕打了打手勢,讓人推他出去,我連忙擋在了前頭,「我都應了,你還一意孤行什麼!?」

  「娘娘在說什麼?外頭內閣里,大臣都等著皇上宣旨立皇子為太子呢……」

  李德一巴掌給到了小高公公的頭上,呲牙道,「就你多嘴!還不快推皇上過去!誤了時辰,你可擔待的起!」

  我怔住了,看著這仨人匆忙離去的背影,沉思起來。

  合著,我,又,被,拿捏,了?

  但我的一腔怒火,很快就被變身為「二十四孝好男人」的周凌清撲滅了,他果然與從前有了很大區別。

  因坤寧宮一直都不曾荒廢,我拿了皇后寶冊後就馬不停蹄的搬了過去,然而幾乎同時,周凌清的私人物件也被人搬了過來,即便再忙,一入夜,這廝定要準時踏足坤寧宮,問完俊材功課,就對著玖齡又親又抱,絲毫不在心這是別人的「閨女」。

  過年前一天,又讓人將御花園「開墾」出一片新地,說是讓我隨便播種藥材,只要我喜歡,他什麼種子都弄得來,甚至承諾要在宮裡建一個藥房供我培養興趣,另又招了許多醫女到坤寧宮來,若我閒得無聊,也可有人切磋。

  大到「人生理想」,小到「粥飯溫飽」,一一都被這廝放在了心上。

  午夜夢回,我時常覺得是痴人做夢,但看著一旁周凌清的睡顏,心間不由的一暖,又覺得倘若是夢,那就長一些,再長一些吧。

  這場想長一些的「夢」里一切都好,唯一磨人的是,周凌清的「安全感」。

  他在「沒關係,你既在我身邊,就是我的人!」跟「你雖在我身邊,但心裡是不是還裝著別人」之間反覆橫跳,一會兒自信異常,一會兒又自卑萬分。

  我仿佛是絕世「大渣女」,而他才是當代「情聖」。

  直到半年後,他偶爾還是會一雙眼睛望向我,辛酸的問道,「我如今走進了你心裡幾分?」

  我被問的實在不耐煩了,手指指一旁搖搖床上的玖齡回道,「她長得像誰,我心裡的便是誰!」

  周凌清聽完,臉色一凜沒了動靜,我再看向他時,他已然滿眼挫敗。

  「玖齡並非早產兒,生辰在十月——」

  我提點道。

  周凌清手裡的佛珠串叮噹當落了地,他看看我,再看看玖齡,三兩步到了搖搖床旁側,一雙眼睛這就長在了玖齡身上,良久才顫著聲音問道,「她……是朕的女兒?」

  見我點了頭,他才又盯向玖齡,不知過了多久,他倏地從半蹲著站起了身,而後大步向我走了過來,我正愣神,他已然到了我身前,猝不及防間,這廝苦著一張臉伸手將我打橫抱了起來

  他恨的牙痒痒,鐵青著臉道,「趙樂明!你騙的朕好苦!」

  這廝不是要殺人泄憤吧,我開始手腳掙扎,我大聲嚷嚷做著聲勢,「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既然朕錯過了玖齡的出生!你自然要再賠朕一次!」

  他說著腳步加快了些。

  「可現在青天白日……」

  「青天白日也沒人能做得朕的主!」

  ……

  幔帳就此散了一地。

  周凌清,禽獸難改,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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