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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閻王手裡撈人

2024-06-07 09:35:37 作者: 阿葚

  啟程後日夜兼行,沒幾日就到了長安城下,楚淮與玖齡去了公主府,有子楓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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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隨著哥哥進了宮。

  深紅色的宮門,金黃色的瓦片,牆角的夕顏,成排列隊的巡邏侍衛,入目所及皆是從前種種。

  養心殿裡更是拂面而來的熟悉感,李德公公看來人是我,遠遠的一路小跑過來,激動的失了語,不停的做著往裡請的姿勢。

  寢殿榻前,三五個御醫跪候在一旁,另有幾個低階妃嬪伺候在榻邊。

  李德說昭儀以上的高位都去了觀音殿誦經祈福,晚膳後才與現下的人交接。

  我點了點頭,徑直走了過去。

  周凌清的臉與那日離島時相比,消瘦了一圈兒,臉色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兩個眼睛深陷在眼窩裡,顯得睫毛尤其修長,他已然虛弱到失了意識,眉頭卻仍皺巴著。

  我上前掀開被褥查看傷勢的動作有點大,引得嬪妃御醫們紛紛驚呼起來。眼尖的認出了我,有幾位甚至嚇了個趔趄,只當見了鬼。

  我並不理會眼前的一切,將斜挎的藥箱攤在了地上,吩咐李德讓人端來熱水,便開始了對周凌清的「救治」,為了讓寢殿內的新鮮空氣流通起來,我散去了一眾候在一旁的人,只留了幾個御醫回話。

  御醫惶恐不安,不等我問就開始交代周凌清的情況。

  他們七嘴八舌的訴著苦,概括下來就是周凌清這廝不聽醫囑,隨心所欲,心死如枯木,他們治傷,周凌清制傷,他們請他注意休息,他熬夜批奏摺,他們叮囑不要傷口觸水,他跑去淋雨。這樣指東打西,即便他們用了渾身解數,也搶不過閻王爺啊。

  我聽了頗為同情。

  周凌清,不是個好病患。

  幾位御醫也想要項上人頭,吐完苦水開始與我積極的探討用藥。

  事實上,能做到太醫院已然是金字塔頂端的傑出水平了,他們列出的藥方,無論是內服還是外敷又或者餵進嘴裡的藥膳湯食,吊命人參,都讓人無可挑剔。

  只是這病人,他決意不給人「立功」的機會罷了。

  我搖搖頭,從藥箱裡摸出來一個消炎止痛的丸藥餵進了他的嘴裡,正要灌口水下去,他咳著睜開了眼。

  眼睛在我身上停了一刻,很快又合上了,嘴巴卻不住的嘟囔著「朕又花了眼,竟又看到你…」的說辭。

  「皇上,是……是娘娘回來啦!是真的娘娘回來啦!您振作起來啊!」

  李德在一邊加油鼓氣。

  周凌清翕動著的兩片薄唇忽的止了動作,眼睛再一次緩緩張開,張大,努力把空洞變得有神。

  「是……是你?」他的表情驚喜又滿是不可置信,「你……你來送朕最後一程了?」

  「醫者從來以救人性命為己任,而不是不遠萬里跑來當超度亡靈的誦經和尚!」我不吉利的話引來一片譁然。

  周凌清卻笑得胸腔抖動,不過出聲依舊無力,「你真是抱負遠大……那……朕的身家性命就交付給你了……」

  「皇上的身家性命這般重,也得自己個兒配合才是,別讓我白白勞動這一趟——」

  我話音未落,這廝就昏了過去,我扭頭瞧著他一身的觸目驚心,心裡滿是沉重,再不多耽誤一刻,與御醫們論起了新的治療方案。

  而「已故皇后」重現皇宮的消息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內,傳得人盡皆知,第一波奔過來觀「鬼」的是小九小紅,倆人躲在李德公公身後看我在榻前忙前忙後直看傻了眼。

  還是小高公公提醒,這兩位才上前來一個大頭磕了下去。

  我急忙扶她們起了身,也顧不得家長里短,隨即派給了她們熬製藥膳的任務。

  她們接活接的倒也快,領了命就去了小廚房。

  再聞聲前來的就是氣勢如虹的徐盈盈了,後面還跟著一眾嬪妃,包括神色匆匆的段如意。

  大家在養心殿搞起了集會。

  徐盈盈危機感最強,她飛毛炸刺兒的快步過來,擋在了周凌清的榻前,「你到底是誰!?來此又有何意圖!?」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自然是為他能活命而來——」

  我毫不怯懦的頂著嘴。

  「李德!你有幾個腦袋讓這樣來路不明的人近皇上的身?皇上若有個三長兩短,本宮讓你拿命來抵!」

  徐盈盈換了攻擊目標,李德在她的強壓下生了滿臉難色,段如意倒是個講義氣的,她此時已然平復了情緒,於是正義出言道,「貴妃娘娘何鬚生這麼大的氣?皇上病體至此,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這女子願意冒險一試,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何不讓她放手一搏!」

  「放肆!皇上龍體,豈能讓人放手相搏?!本宮疑心你與這女子有天大的陰謀!」

  徐盈盈開始扣屎盆子了。

  「貴妃娘娘不必牽連他人,來做這無謂的猜測,我今日便在此立下生死狀,皇上救過來,我全身而退,皇上若陷入危難,我願意以身殉葬——」

  我的軍令狀立得鏗鏘有力,御醫們站在一側瑟瑟的交頭接耳。

  徐盈盈打量著我,躊躇一番才道,「那本宮就給你這個機會,若出了差子,你,你們,」她指點著在場的幾位太醫,繼續口出狂言,「你們都要以命相抵!」

  這話一出口,御醫們開始汗流浹背:誰立軍令狀找誰啊,怎麼又要牽連無辜?

  我雖對此感到抱歉,但話既出口,覆水難收,只好硬著頭皮應了聲。

  好在徐盈盈是真心實意的想讓周凌清活過來,對我後來的操作並不掣肘。

  我三天兩夜的徹夜陪護中,周凌清在生死關頭闖蕩了五次,其中兩次高燒昏厥了過去,一次微弱了氣息,一次被痰憋住了氣門險些過去,還有一次傷口感染嚴重,疼得昏死過去了。

  御醫們碩大的眼袋,滿臉的憔悴,直觀的訴說著這幾日他們是怎麼提心弔膽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又是怎麼不眠不休與死神相爭——與周凌清的死神相爭,也與自己的死神相爭。

  聞者不無心酸。

  不過終於還是大獲全勝了,周凌清自這幾日後,醒著的時候更多了些,也不用每日拿參湯吊命,偶爾還能要一要想吃的小菜,進了食,精神就好了許多,精神好了就要閒聊從前。

  閒聊從前,就說到了離島那日。

  「朕把啟程時刻說的那麼清晰,便是想你來送啊,不成想不過口是心非了一句……你果真未曾來相送…朕飽含希望的等了那麼久,最後卻是失望而歸,你可知曉?那許是此生最後一面了……你真無情……」

  周凌清苦著臉抱怨。

  他能一氣兒說這麼多話,我心下只覺五味雜陳,他活蹦亂跳的時候讓人討厭心煩,當他一坨死肉般癱躺在床榻上時,我又每時每刻都一顆心高高的揪起,只怕他一口氣沒上來,被鬼差勾了去。

  「乖,哭什麼……我不是還活著?」

  他說著一雙手撫了撫我的頭,這一瞬我才感知到臉上的潮意,眼淚終於決了堤,我開始一邊涕淚橫流一邊不擇言道,「從來都是這般行事,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既這麼喜歡拿生死開玩笑,我何必要巴巴來救你?就讓你去投新胎不就好了?反正你也不愛珍重自身,趕明兒一時興起又把自己置身在生死邊緣徘徊,我又如何能次次救你於危難!?死了罷!死了也罷!」

  我發泄著這些時日他的半生半死帶來得恐懼無助,也釋放著從一開始就積壓在心裡的絕望難過。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他繼續輕撫著我的頭,喃喃道。

  我氣憤之餘,將他的手甩了下來,剛要言語攻擊,他便開始齜牙咧嘴。

  他不過才一變臉,我就條件反射的緊張詢問,「碰了哪裡!哪裡疼?!」

  他看我心急,又開始嬉皮笑臉,我知曉中了計,又惱又怒,蹭的起了身,惡狠狠的盯向他,罵人的腔調就要呼之欲出,扭頭間又發現他右肩上的紗布真的浸出了血,他雖嬉笑著,嘴角卻蒼白起來,我再去喚他的時候,他再一次半眯上了眼,我只怕一時片刻他又回到前幾日一坨死肉的樣子,便開始沒話找話,胡言亂語,以保證他能繼續清醒下去。

  「醒醒醒醒啊!其實那日你離開無人島時,我……我有遠遠相送的!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船頭,拿著千里望往碼頭四處張望!我看到你了!只是…我躲藏在礁石後頭,你……你瞧不見我罷了!我總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好不容易才過去了這幾日的生死之難,你要爭氣啊!周凌清!你醒醒!醒醒!……」

  我不顧禮法,重重的拍打著他的臉,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招來了候在外頭伺候的李德。

  「朕……朕沒事……你……你不必這般緊張……」周凌清在我的強勢召喚下,半昏著與我對話,話里滿是侃色,「你出手太重了……別是公報私仇啊,朕的臉還沒人敢碰過……」

  經過這次事件後,我對這廝的觸碰變成了輕拿輕放,只怕一揮手,就再送了他去閻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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