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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7 02:14:00 作者: 裟欏雙樹

  今日又是晴天。

  清晨的春光裹著花草的香氣從窗外跑進來。

  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化解房間裡略為緊張的氣氛。

  岸魚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依然昏迷的令舒望,好像幾百年幾千年沒見過這個男人。

  桃夭坐在一旁,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神思正常的病人。貓蹲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以一種刻意的懶洋洋的姿態,時不時地往岸魚身上掃兩眼。柳公子坐得最遠,一副下一秒便要現出原形,把這些個不知死活胡亂冒險的傢伙全吞下去的憤憤之情。

  反正他是不會告訴桃夭,在他看見她毫髮無傷地張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他差點哭出來,這輩子最美妙的感覺,就是他差點繃斷的那根弦終於保住了……他可太怕她死在一根頭髮上了,這說出去多窩囊啊,唉。

  「你當初拿到的那個錦囊,不是好東西。」桃夭開口道,「那不露臉的傢伙定是往裡頭放了污糟玩意兒,你當時本就神思混亂,再被它一沾染,自然神魂分裂理智全無,活活成了個不記前事只抱執念的瘋子。我以連心術治你,不止是要看你的病根,還要把你丟掉的那部分帶回來。」

  柳公子一聽到連心術三個字就渾身不舒服,狠狠瞪了桃夭一眼。

  岸魚沒有回頭,只是垂下腦袋,不知如何面對的模樣。

  「你的好好生活便是這樣?說了又做不到,還不如不要讓我遇回你。」貓冷哼了一聲,一點好語氣都沒有。

  

  她的頭埋得更低。

  「不會說話總會寫字吧!」貓跳到桌上,敲了敲上頭的硯台,「你縮在那兒算個啥?你是魚又不是烏龜!」

  桃夭瞟了貓一眼,心想這傢伙竟比她還要暴躁幾分,所謂口硬心軟,當之無愧了。

  岸魚慢吞吞地挪過來,眼裡已是一片淚光,小心翼翼坐到桌前,提筆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貓一腳把紙踢開,恨不得打她一頓:「你沒對不起我,你對不起你自己,嗓子是能隨便給別人的嗎?自己的東西就那麼不珍惜嗎!」

  她又寫:「無用之物。」

  貓唰唰把這張紙撕得稀爛,氣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她又寫:「見你安好如故,很高興。」

  貓瞟了一眼,趕緊扭過頭去,不理她。

  她放下筆,起身突然跪在桃夭面前,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

  「令舒望是中了石固的妖毒,轎子裡的傢伙倒是沒完全騙你,吃了石固,他的心能不堅定如石嗎,整個人都是石頭了。」桃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把她拉起來,又看了看床上的令舒望,「你以命珠煉化石固,也難怪他身上會出現兩個人的脈象,你是拿命在給他下毒啊。」

  她緊緊攥著自己的手,眼淚終是落了下來。

  「我雖不喜這樣出爾反爾的人,但看他也算是遭了大罪,你就勉強救他一命吧。」貓昂著頭,不太情願地對桃夭說。

  她眼裡頓時亮起了光,趕緊也對桃夭猛點頭。

  救他……

  桃夭沉默片刻,說:「救是能救。他身上的妖毒乃命珠之力煉化,故而能解妖毒之藥……」她的目光落在岸魚臉上,坦白道:「唯有取你命珠餵他服下。」

  一個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貓的尾巴可能沒有管好。

  「你不是桃都最厲害的大夫?」貓有點急了,「就只能想到這種破法子?」

  桃夭聳聳肩,讓開一步:「要不您來?」

  柳公子起身,走到她們倆中間,對貓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她是最厲害的大夫了,還是一個敢豁出命去用一根頭髮救人的大夫,若還有別的法子,她能不用?」

  貓的鬍子都抖起來:「可是……命珠是她的命啊!給別人吃了,她不就……」

  它話沒說完,岸魚的手已經輕輕按在了它的腦袋上。

  這麼多年了,它的毛還是這麼柔軟,依然像一匹昂貴的緞子。

  她的手指小心地在它的頭頂上移動,好多年前她就想這麼幹了,但貓很高傲,總是不准她摸。

  這一次,貓沒有拒絕。

  她說不出話,但手指的每一次觸碰,都是她想表達的意願。

  別生氣,別著急,我不怕,我願意……

  它覺得自己聽得清清楚楚。

  幾十年不見,就得了這麼一個窩窩囊囊的重逢。

  一股無奈與些許的惱怒終是竄上腦門,它突然歪頭躲開她的手,一躍落到窗台上,又回頭看著她微愕的臉,冷冷道:「把你從鏡子裡帶出來,不是讓你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的。」

  說罷,貓跳出窗去,眨眼沒了蹤影,只有一叢花草在輕輕搖動。

  她沉默,來自唯一的朋友的否定與失望,像另一把刀插進了早就四分五裂的心裡。

  自己怎的將一生過得如此糟糕……

  桃夭往窗外瞅了幾眼,好像遠遠的圍牆上蹲著一團黑色的玩意兒——貓真的很生氣,但沒走。

  桃夭笑笑,回頭道:「你是不是也曾經對它有過芥蒂,因為它也離開了你。」

  她抿緊嘴唇,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傢伙的脾氣是天生的壞,它果斷離開你,卻不是怕被你拖累,是不想拖累你。」桃夭側過臉去,氣呼呼卻還是不肯走遠的貓,可能正在圍牆上罵罵咧咧吧。

  聞言,她露出不解的神情。

  「覺得它本事那麼大,怎會被你連累?」桃夭笑笑,拿起筆在紙上隨意畫起來,「我都說了它的脾氣太壞,脾氣壞通常代表仇家多。你一直不知道它是什麼對吧。」

  她指了指自己,它跟她一樣是妖怪吧。

  桃夭拙劣的畫技在紙上堆出了一個潦草的圖案,一隻大概像貓的玩意兒,頂著九個腦袋,不嚇人,反而十分滑稽。

  「它是貓馗。」桃夭拿起紙,在她面前晃了晃,「世間獸類,無論貓犬牛羊,遇大凶極陰之時,又生於絕死之境中者,成馗,其性凶煞,善惡不定,生九首,天賜怪力,無不能克者,得九十九年壽,千年未必一遇,奇妖也。」

  她看著桃夭的畫愣了許久,腦中當是想起了當初在鏡中九死一生時它現出的本相。

  「無論是貓馗犬馗還是別的馗,這些傢伙生來便是妖怪中的怪物。」桃夭看著自己的「大作」,「它們本是不可能活著出生的傢伙,但有時候就是很奇怪,那些冥冥之中的力量,願意給特別艱難的傢伙們一個機會,死中得生的契機,成就了它們非凡的本事。能讓你們這些小妖怪屍橫遍野的怪獸,在它眼裡就跟一張紙那麼脆弱。」她把畫紙撕成兩半,笑,「崑崙對馗是特別偏愛的,天生的強壯,天生的威勢。那些想上崑崙的妖怪都是千方百計要拜在送考半仙們的門下,只有馗,是半仙們恨不得跪下來求它們成自己的弟子,因為他們知道只有馗可以輕而易舉完成最難的試題,能得一馗為弟子,意味著他們的功德可以數倍計。以及,馗一旦上了崑崙,通常會被當作未來的大神而教導培養,沒辦法,畢竟要生為一隻馗,條件太苛刻,非外力可促成。」她頓了頓,又道,「它們幾乎沒有弱點,除了壽數短些,九十九年,比人類長不了多少。大約這就是天地造物時的公道吧,絕不給十全十美。」

  她仔細聽著桃夭說的每個字,突然想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竟一下子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掰著手指頭數起什麼來。

  「不用數了。它因為回來救你,失去了上崑崙的機會。它只有九十九年好活,而崑崙試兩百年才舉辦一回。」桃夭看著她表情逐漸僵硬的臉,直言,「它沒有機會再參加了。以它現在的身份,無論繼續修煉到多厲害的程度,都不能改變命定的壽數。」

  她只覺得腦子裡轟一聲響,眼前的一切都搖晃起來。

  她癱坐在地上,眼淚洶湧而出,喉嚨里發出難過的咕咕聲,雙手也胡亂比畫起來。

  桃夭蹲下來,抓住她的手,平靜地說:「告訴你這些,只是希望你不要再計較它的離開。無論它是不願將你扯進它帶來的危險,還是它本就是個獨來獨往的怪物,它的離開,都不是你以為的拋棄。」

  她哭得渾身發抖。

  柳公子嘆了口氣,走過來,拍拍桃夭的肩膀:「我去看看令家其他人,昏睡咒我最多只能施到明晨。那個人等不了太久了,你們看著辦吧。」

  桃夭點點頭。

  又過了好一陣子,她終於平靜下來,起身走到桌前,寫下了:「能否讓我與他單獨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好。」

  桃夭走出房間,給他們關上了房門。

  岸魚的病算是治好了,可以開開心心地找那隻貓收取報酬了,而且她應該特別開心才是,能讓一隻貓馗往她手裡蓋個章,那真是事半功倍的收穫。可是,為何她一點都不興奮呢?心裡像是堵上了一塊石頭,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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