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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會面

2024-06-06 22:17:58 作者: 伯百川

  三天後,宋亦瀾去看守所見李登明。

  在見李登明之前,她先去見了一面老張。

  她和老張說了李登明被抓的事,說了李登明製造恐怖道具嚇唬別人,將別人嚇出病了,涉嫌故意傷人罪,可能會坐牢。

  老張一聽李登明被抓了,立刻調轉風頭,開始向著宋亦瀾說話,不再遮遮掩掩,宋亦瀾問什麼就說什麼,態度特別好。

  老張說他那晚確實看見了一個裝著眼睛的罐子,他就是靠這個要挾李登明的,除此之外,書房內的攝像頭是他發現的,也是他告訴李登明,並聯合李登明,反制宋亦瀾,這些事老張全承認了,其實就算老張不說,宋亦瀾也知道是他。

  

  宋亦瀾一直很好奇李登明母親的死和他有沒有關係,便問老張。

  老張如實告知了二十多年前發生的那起慘案。

  那一晚,老張一如往常地喝醉了,回家之後,因為一點小事對李登明母親拳打腳踢,李登明母親反抗了一下,激怒了老張,老張拿起菸灰缸,砸向李登明母親的頭,下手沒輕沒重,將其打得頭破血流,年幼的李登明站在臥室門口,親眼看到了這一幕,他看見鮮血流了一地,看見母親用絕望的眼神望著他,他聽見母親朝他喊救命,他覺得母親要被打死了,可他沒敢上前,甚至沒敢出聲,他關上了門,躲進了被窩,外面的砸擊聲持續了十多分鐘,然後一點動靜都沒有了,李登明起身透過門縫望去,看見母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一雙眼睛凸在外面,緊盯著他。

  從此之後,那雙凸出的大眼睛,便成了李登明一生的噩夢,那雙眼睛仿似在告訴他,如果你當時勇敢一點,母親就不會死,是他,間接殺死了母親。

  正因此,李登明才會在睡夢中喊出那句:不是我殺的。

  宋亦瀾這才意識到,李登明之所以有挖眼睛的癖好,也許正是因為母親死的時候,那雙絕望的眼睛始終在他腦中揮之不去,他看似是在挖別人的眼睛,實際是挖母親的眼睛,看似是挖母親的眼睛,又實際是在挖他心中的恐懼和執念。

  從老張那離開,宋亦瀾去了看守所,見到了李登明。

  「如果你現在簽字離婚,所有財產就一人一半,孩子歸我。如果你不,我下午就提起訴訟,到時你什麼都不會留下。」宋亦瀾道,「離婚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不離婚。」李登明一如往常般堅定。兩天沒見,他鬍子拉碴,看起來憔悴了許多,唯有眼鏡還是不停地往下滑,他用戴著手銬的手指輕輕往上推。

  「如果坐牢,可是一輩子的污點。你應該很清楚,現在這情況,一旦我起訴,法院肯定會判我們強制離婚,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咱們夫妻這麼多年,我不想把事情做絕。」宋亦瀾的初衷是離婚,不到萬不得已,不想搞得李登明一無所有。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李登明抬起眼睛,看著宋亦瀾。

  「我們不是對的人,或者說,在那個時間段里,我們不是對的人。你沒錯,錯的是時間。」宋亦瀾這兩天想了很多,這就是她的感悟之一。

  「你的意思是……如果換做現在,就行了?」李登明似懂非懂。

  「也許,但也未必。」宋亦瀾長吁一口氣,「李登明,我不知道你到現在還不離婚究竟是為了什麼,離婚對我倆來說,都是一種解脫。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童年不幸福,你親生父母就是離婚的,後來你母親改嫁,你從小就沒快樂過,也許你覺得離婚對孩子不好,也許你不想重蹈你父母的覆轍,但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情況今非昔比,你的執念,更多的是對過去放不下,但你越放不下,這段婚姻就越不會幸福,如果你放下了,反而沒那麼懼怕,說不定就好了。」

  李登明的頭垂了下去,沉思許久之後,重新抬起頭,身上似乎憋著一股勁,臉色漲紅地道:「人為什麼要離婚?既然結婚了,為什麼還要離婚?結婚是一輩子的承諾,結了就不能離。法律應該規定下來,應該強制下來!」

  李登明的觀念顯然有些偏激了,結婚說到底,是兩個人一起扶持著過日子,人是會隨著時間變化的,如果對方變心了,另一方怎麼辦?離婚並非是給雙方留的退路,反而是出路,是絕望之下的出口,如果沒有離婚,那結婚率將會非常低。

  「我不會離婚的,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你可以拋下我,但我不會拋下你。」李登明重新恢復冷靜,語氣嚴肅,「我管不了別人,只能管好我自己。我要確保在對的時間,我還在。」說罷,李登明站起身,朝裡面走去。

  「我知道你當年親眼看見了你母親的死亡過程,你之所以挖屍體眼睛,實際是想挖你母親那雙刻在你心裡的求助眼睛。你不是忘不了她,是忘不了你當時懦弱膽小的感覺。你之所以喜歡嚇唬別人,將別人嚇得驚聲尖叫,也是想體驗讓別人害怕的強大感,那種強大感才是你最缺失的,可那畢竟是虛幻的,現實中的你就是一個懦弱的老實人,沒人會怕你,那又怎麼樣,像你這樣的人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也有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過往和經歷,你確實管不了別人,只能管好自己,但在管好自己之前,首先要接納你自己吧。」宋亦瀾站起身,說道,「我不會再來找你了,接下來,我會起訴你,讓法律給我們的婚姻一個說法。」

  李登明略微扭頭,雙眼看著地面。

  「你一直在說我這不對那不對,總在找我的問題。」李登明低聲道,「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稍微尊重一下我,遇事別那麼急躁,出了事別總是先責罵別人,結局是否會不一樣?我嚇唬別人,是從咱們結婚第三年才開始的,你知道那年發生了什麼嗎,那年是你第一次動手打我,我沒還手,我不敢還手。」

  「所以呢?你這是怪我的意思?」宋亦瀾道,「我第一次打你的時候,你就應該還手,我倒希望你還手,可你沒有。」

  「我還手了,不就成為我繼父了嗎?」李登明道。

  宋亦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覺得這個話題不適合在此地深入討論,她是來說服李登明離婚的,既說服不了,說再多沒意義。

  宋亦瀾轉身離開,李登明張開口,似要挽留,但欲言又止。

  宋亦瀾的身影消失在了李登明的視線之內,他似是預感到了這一次離開後,宋亦瀾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雙手徒勞地伸向空中,喃喃低語了兩個字:「妻子。」

  宋亦瀾離開看守所後,立刻給郭律師打電話,告知了李登明的決定。

  當天下午,他們就起訴了李登明,由於李登明劣跡斑斑,人還被關押著,離婚概率非常大。宋亦瀾在財產分割中要求一人一半,但孩子歸她。

  起訴完之後,郭律師建議宋亦瀾搬出去住,一來這套房子肯定要賣掉,二來可以落實兩地分居的事實,三來去一個新地方住對她和孩子都安全。

  宋亦瀾覺得有理,旋即開始看房子。

  宋亦菲得知大姐要租房,提議讓大姐去父母家住,那裡空間大,閒著浪費。此前母親將產權證上的名字加上了宋亦菲,就在這天,宋亦菲去房管局,將房屋共有產權改成了她們三姐妹的,從此之後,這套房子就是她們三人共有了。

  同天下午,宋亦菲去會面了秦思。

  宋亦菲本不想見秦思的,但秦思的辯護律師找上宋亦菲,說秦思有重要的話想當面對她講,在律師的再三勸說下,宋亦菲最終同意會面。

  幾日沒見,秦思明顯瘦了,但精神頭依然不錯,雙目炯炯有神。

  見到秦思,宋亦菲心裡莫名地有點發虛,避開她的視線,望向斜側。

  「亦菲。」秦思率先開口,音量不大,但語氣堅定,「孩子沒罪。」

  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宋亦菲沒聽懂,但她意識到了秦思說的是什麼。

  「孩子是一個生靈,不該將我們大人的錯施加到孩子身上,孩子能來這個世上,是有因果緣分的,在這方面,你要順其自然,否則會遭報應。」秦思直視著宋亦菲,一字一句地道,「不管孩子生沒生出來,你都是他媽媽。」

  最後這句話擊中了宋亦菲心中一處柔軟的地方,讓她的身心為之一震,思維不由順著秦思的話去想。

  「你捫心自問,我們從始至終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嗎?我們一直在呵護你,讓你免受傷害。我們做那種事,是被素姐蠱惑了,騙人並非我本意,但上了賊船,很難再下來。」秦思放緩語氣,說道,「但這都不重要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經過這次事件之後,我們必然會深刻反省,洗心革面,等我們出來,咱們好好過日子。我不會怪你,反而感激你,要是沒有你的揭發,我們會越陷越深,最終無法自拔。亦菲,這一次,你沒做錯,是我們錯了。」

  秦思語氣誠懇,神情真摯,看起來非常坦誠。

  有那麼一瞬間,宋亦菲感到了一絲動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動搖什麼,只是一種感覺,一種微妙的難以察覺的認同感,對秦思的話,或是對秦思本身,她深吸一口氣,意識到這種感覺是危險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被弱點所掌控。

  秦思太了解她了,知道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態度,能讓宋亦菲感同身受。

  話語本身,是為了勾起潛伏在心底的負面情緒。

  「結束了。」宋亦菲終於開口,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全身輕微顫抖,她壓抑著音量,儘量讓語氣平靜,「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對我沒用。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不就是想要肚子裡的孩子嗎,不就是想要一個任你擺布的秦家人嗎?你選錯了人,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或者說,你就不該有那樣的想法。人,是要將心比心的。」

  「把孩子生下來。」秦思貼近玻璃,雙眼睜大,「我來養。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別痴心妄想了。」宋亦菲搖了搖頭,秦思的反應印證了她的猜測,反而讓她更加堅定,「孩子確實沒罪,但如果生下來交給你,那才是真的罪。」

  「亦菲!」秦思突然提高音量,「你難道對我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宋亦菲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她在心裡有答案,無需告訴秦思。

  秦思還想再說,但宋亦菲已經起身走了。

  當宋亦菲走出去的時候,秦思的最後一句話傳來:「你這是在作孽。」

  宋亦菲微閉雙眼,將秦思的話拋之腦後,不去想,就不會被.干擾思緒。

  她要堅定信念,相信自己的判斷,秦思並非一個人,而是一類人,一類被她心中的弱點篩選映照出來的人,她的弱點越明顯,這類人就會越接近。

  間隔一天,宋亦菲又去見了秦禮。

  之所以去見秦禮,是想了卻一件事。

  秦禮從走出來,到坐下,再到抬起頭,望著宋亦菲,他的走路姿勢,臉上的神情和目光,都已與熟悉的那個大秦子完全不同,但宋亦菲知道,如今這模樣,才是秦禮最真實的樣子,她感到悲哀的同時,也感到慶幸。要是再過幾年,當她逐漸適應了秦禮的真實面貌後,再想抽身出來,只會更加艱難。

  秦禮盯著宋亦菲,不說話,就只是盯著,像是在盯仇人。

  「秦禮,我來找你,只想告訴你一件事。」宋亦菲直視著秦禮的眼睛,雙手放在膝蓋上,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我們離婚。」

  秦禮緩緩搖頭,眼神中多了絲陰狠的笑意。

  「如果你同意離婚,車子房子我給你一半。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上訴,結局一樣,但財產你幾乎拿不到,首先你是情感詐騙,其次,買房買車的錢大部分也是我家出的,怎樣做對你有利,你應該清楚。」宋亦菲的雙手在膝蓋上握成拳狀,她雖然早已想好怎麼說,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有些控制不住的緊張。

  秦禮繼續搖頭,仿似看穿了宋亦菲一樣。

  「我不離婚,我坐牢幾年,你就在外面給我守幾年。等我出來,我會好好折磨你,你不是怕鄭保松嗎,到時候你就不用怕了,因為我會比鄭保松更讓你害怕。」秦禮露出牙齒,擰聲道,「你以為你贏了嗎?不。你的苦日子才剛剛開始,我會成為你的噩夢,我會一直纏著你,直到你死!宋亦菲,記住我這雙眼睛,記住,我會鑽進你夢裡!」

  秦禮指了指他自己的眼睛,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宋亦菲,眼神銳利如刀。

  宋亦菲感受到了秦禮身上傳來的危險氣息,可她沒有膽怯,她略微揚起下巴,說道:「我能把你送進來一次,就能送進來兩次。秦禮,你的話嚇不倒我,反而暴露了你自己有多弱小,你可能並不知道,相比我而言,你才是被秦思控制最深的那一個,我看你不像是她弟弟,倒像是她兒子。」

  「你胡說什麼!」秦禮瞪大眼睛,語氣中隱隱有了怒意。

  「從小到大,你離開過你姐嗎?你姐看似什麼都幫你做了,但你確定她是因為疼愛你,而不是怕你離開,要將你一直拴在身邊?許傑你應該知道吧,就是被秦思搞成了精神病,早晚有一天,你會成為下一個許傑。現在想起秦思,你是會感到安全,還是恐懼?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見過秦思了,秦思對你的表現很不滿意,她覺得這一切都是你搞砸的,她對你非常失望,你根本沒達到她的要求——聽到這些話,你是什麼感受?」

  「你給我閉嘴!」秦禮情緒忽然爆發,用力一拍桌子。

  「你只是她的一個木偶而已,你以為你們玩弄了我,實際你才是真正被玩弄的那個,秦思的真正目的,是想借的身體,傳下你們秦家的種,你沒見她知道我懷孕之後的興奮嗎?我還好,我至少知道是怎麼回事,可你呢,我真替你感到悲哀,你已經搞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了,因為你已經失去思想了,她想讓你變成什麼樣,你就會變成什麼樣,你早已不是秦禮,你也不是張宇,更不是大秦子,你誰都不是,你是一個空殼,一個傀儡。」宋亦菲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感覺身上舒坦多了,至此,她才算從更高的角度,全面理解了這件事,她變得透徹了,也真正醒悟了。

  「宋亦菲!等我出來,我一定讓你後悔!」秦禮隔著玻璃,指著宋亦菲,呲牙咧嘴的模樣仿似要吃掉她一樣。

  宋亦菲不為所動,她知道秦禮越這樣說,越表明他心虛,越證明她說得對。

  「我已經預約了醫生,明天就打掉孩子,你們的美夢破碎了。」宋亦菲站起身,貼近玻璃,和秦禮對視了幾秒鐘,然後平靜地轉身離開。

  「這事沒完,宋亦菲,你鬥不過我們的!」秦禮嘿嘿冷笑,臉頰貼在玻璃上。

  宋亦菲頭也沒回地走了出去。

  宋亦菲走出警局,一直緊握的拳頭這才鬆開,她仰起頭,看見了天空中的太陽,明亮的光芒刺得她睜不開眼,她以手遮面,眯眼觀察太陽,她知道秦禮之所以那麼說,就是想讓她害怕,想增加她的心理負擔,讓她寢食難安。她害怕了嗎?她承認,她害怕了。可那又怎樣呢?生活中處處充斥著可怕的事物,害怕本身不可怕,想退縮和逃避的那種心理,才真正可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過不去的坎。這一次,她不會再退縮,也不會再尋求庇護,她會正面迎擊他們。

  如果他們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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