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一塊豆腐

  夕陽如火，漫天紅霞。

  秦大嶺家中，宋亦青斜靠窗邊，一邊抽菸，一邊欣賞天邊雲捲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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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亦瀾在隔壁幫忙布置婚禮現場，雖隔著一道牆，依然能聽見她高聲指揮別人的聲音。

  豆豆獨自一人在天井玩耍，不小心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來，宋亦青急忙上前查看，發現豆豆的膝蓋破了一小塊皮，滲出丁點血絲，並不嚴重。

  「別哭了，都沒流血。」宋亦青並不是很會哄小孩，但當她將豆豆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忽然心生一絲疼愛感，不知是不是因為豆豆滿臉淚水的緣故。

  豆豆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宋亦青，忽然伸出小手在宋亦青鼻尖上一抹，將一小塊水漬抹開在宋亦青鼻樑上，然後咯咯笑了起來。

  宋亦青彈了一下豆豆的額頭：「你還挺調皮的嘛。」

  豆豆掙脫開宋亦青的懷抱，跑向大門口，轉身朝宋亦青招手。

  「怎麼，想出去？」宋亦青走了過去，看著豆豆純真的笑臉，她實在不忍拒絕。

  「我們去買雪糕吃好不好——」豆豆拉住宋亦青的手，用糯糯的聲音說。

  「這裡哪有賣雪糕的？」宋亦青半蹲在地，「再說了，吃雪糕沒好處。」

  「我想吃雪糕嘛——」豆豆晃著宋亦青的手，語氣可憐兮兮，像是要哭。

  「打住，你可別哭，我最怕小孩子哭了。我去找找看，但不一定有。」宋亦青走到門口，才發現豆豆一直拉著她的衣角，亦步亦趨。

  「你也想去？」宋亦青將豆豆抱起來，「但你得答應我，要是沒買到，不許哭。」

  「不哭不哭。」豆豆搖著頭。

  秦大嶺恰在這時回來，宋亦青詢問後，得知村東頭有一個小賣部，有雪糕賣。

  宋亦青抱著豆豆出門，走了一會，有些累了，便讓豆豆自己走，豆豆很活躍，左跑右跳，見了什麼都感到新奇，咯咯笑個不停，讓宋亦青的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

  找到小賣部後，宋亦青進去詢問，發現真有雪糕之後想讓豆豆自己過來選，回頭一看，卻發現豆豆沒在了，她喊了幾聲，沒回應，出去尋找，也沒找到。

  宋亦青著急起來，在道路兩側來回尋找，大喊著豆豆的名字。路過的幾個村民也幫著一起尋找，但還是沒找到。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五分鐘，就有十幾戶人出來幫著一起尋找了。

  消息迅速傳到了秦禮家中，秦禮全家，以及宋亦瀾和何秀月急匆匆趕來。

  宋亦瀾一馬當前，腳上像是踩著風火輪，跑起來塵土飛揚，當她跑到宋亦青面前時，一口大氣喘到宋亦青臉上，將宋亦青的頭髮直接吹飛了起來。

  「咋回事？！」宋亦瀾的聲音很大，像在咆哮。

  「豆豆要吃雪糕，我帶他來買……我們一起走到這了，但他忽然沒見了，不過我覺得他應該就在附近……」宋亦青看見宋亦瀾瞪大的眼睛裡充盈起憤怒的火焰，她不由想起了父親年輕時的模樣，想起了她曾因為犯錯受到的那些懲罰……一種切膚的疼痛從心底傳來，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你個賤貨！」宋亦瀾突然揚起手，一巴掌打在了宋亦青臉上，一聲脆響傳來，將周圍的所有聲音全部掩蓋了，人群一片死寂。

  宋亦青沒料到宋亦瀾會動手，這一巴掌，勢大力沉，打的她踉蹌後退，她的腦子像被抽空了，整個人愣在原地。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你就是犯賤！」宋亦瀾的面容因為極度的憤怒而扭曲，全身像是冒起火焰一樣，發出騰騰的聲音，「你從小就犯賤！父親就是被你害的！我們全家都是被你害的！現在你又來害我兒子！我絕饒不了你！」

  宋亦瀾咆哮著衝上去，揚起手，朝著宋亦青的臉揮去。

  在宋亦瀾的手堪堪打到宋亦青臉上的時候，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宋亦青的心底油然而生，她猛然意識到，這已經不是十幾年前了，她也早已不是那個瘦弱無力、任人欺壓、孤獨無援的小女孩了，現在的她成年了，有美滿的家庭和成功的事業，她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她必須捍衛自己的人身權利，要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不公之事奮起反抗，而不是退縮和逃避——

  那股奇異的力量迅速游遍全身，讓她潛意識裡的恐懼消失無蹤，她重新變得勇敢和自信，她抬起頭，隨後抬起了手，她用手接住了宋亦瀾的手。

  宋亦青用左手接住了宋亦瀾的右手，然後抬起右手，給了宋亦瀾一巴掌。

  「啪！」地一聲響，比剛才那聲還響亮，力氣還大。

  宋亦瀾完全沒預料到宋亦青會還手，被打的後退兩步，差點倒地。

  宋亦青順勢上前，揚起手，又打了宋亦瀾一巴掌，這一巴掌打的突然而果斷，結結實實打在宋亦瀾臉頰上，讓其臉上霎時多出五道血痕。

  宋亦瀾捂著臉，驚訝地看著宋亦青，張口道：「你——」

  宋亦青揪住宋亦瀾的衣領，揚起手，又重重扇了下去。

  宋亦瀾被抽倒在地。

  宋亦青緊咬牙關，面色鐵青，她的眼睛雖然盯著宋亦瀾，但視野里，看見的並非全是當下的場景，還混雜著一些十幾年前的畫面……那時倒在地上的是她，站在她面前的是宋亦瀾和宋泉，她無力反抗，被拽進黑暗的深淵……

  宋亦青居高臨下地看著宋亦瀾，一言不發，在預想的場景中，她本來有很多話要說，但真到了這一刻，卻發現根本沒什麼可說的。

  宋亦瀾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她何曾受過這種欺負，嗚嗷大叫一聲，就地前撲，抱住宋亦青的雙腿，直接將宋亦青拽倒在地，然後壓在宋亦青身上，一隻手扯著宋亦青的頭髮，另外一隻手抓向宋亦青的臉。

  眨眼之間，姐妹倆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從路中間一路滾到了路邊。

  戰局進展的太快，當人們想去拉架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何秀月沖了出來，她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跑動的姿勢是搖晃的，路線也是歪曲的，她搖搖晃晃地跑到宋亦瀾和宋亦青跟前，跪在地上，拉住兩人的手臂，哭喊著：「求求你們……別打啦……」

  不知是誰的胳膊忽然一拐，打在了何秀月的咽喉處，何秀月全身一僵，接著仰面倒地，她的身後恰好有一塊石頭，後腦勺撞在石頭上，鮮血汨汨湧出。

  「媽！」宋亦青看見何秀月頭上在冒血，率先住手。

  宋亦瀾也緊跟著住手，兩人一起查看何秀月的情況，人們圍了過來，秦禮和秦大年也來了。秦禮一邊打電話叫救護車，一邊讓人幫忙包紮。場面一時混亂，沒人注意到，不遠處的路邊，一個瘦弱的少年，右手推著一輛自行車，左手拉著一個孩子，孩子手裡捏著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一小塊豆腐，正在小口啃食。

  「豆豆！」宋亦瀾從人群的縫隙中，隱約看見了豆豆的身影，她扒開人群，看清真是豆豆後，喜極而泣，狂奔上前。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宋亦青也看見了豆豆，還看見了拉著豆豆的秦文斌，瘦弱青澀、沉默寡言的秦文斌。

  宋亦瀾踉蹌著衝過去，將豆豆一把抱起，檢查一番後，發現豆豆沒受傷，才放下心來。

  在秦文斌斷斷續續的講解下，人們才終於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不久前，村里來了一個賣豆腐的，豆豆被豆腐的香味所吸引，跟在賣豆腐的三輪車後，從村東一路走到了村西，賣豆腐的發現豆豆後，不知是誰家的孩子，正愁著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放學的秦文斌正好路過，說這是他哥嫂家的孩子，於是帶著豆豆回去了。

  臨走時，賣豆腐的割了一小塊豆腐送給豆豆。

  當宋亦瀾將豆豆抱起的時候，豆豆手中的豆腐掉在了地上。

  豆腐碎了一地，豆豆心疼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