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本心
2024-06-06 18:29:40
作者: 久南喬
手錶依舊在工作,泰然地指示時間。從容不迫。
工作上的雜事和學校那邊的學分要求像兩座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忙裡忙外的,杜音總擔心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問題。現在她有了一定名氣,出門在外經常要帶個保鏢,免得莫名其妙的跟蹤狂或狗仔隊來個突然襲擊。如此一來,自由的時間便更少。這就是人人羨慕的「明星光環」,可是,天知道,她只是想唱歌而已……
「西蒙,最近還有被我忘掉的事嗎?」
她選擇了呼喚自己的「人形備忘錄」,因為他多次宣稱自己「過目不忘」。
西蒙盯著從街角走過的戴著小黃帽的孩子們,想了想,說:「沒什麼特別的。如果有的話,可能是元旦吧。一般人不是很看重過節麼。」
「元旦?原來都這麼晚了……」
由於生活節奏快,杜音自然而然地將聖誕節忘在腦後,也沒來得及和西蒙一起慶祝,不知他會不會生氣。
不過,他對人類的習俗本來也就沒那麼高的接受度,大概是不會在意的吧。
「——啊。」
杜音仿佛忽然被一道雷電擊中脊椎,猛地停在了馬路牙子前,這一舉動就像打不出去的噴嚏,令人渾身難受。西蒙關切地加快腳步,扶住了她的右肩。
「小心車!」
「謝謝……」她失魂落魄地說,「我想起來,我答應過你從日本一回來就去看望媽媽的。結果工作一忙,就給忘了。」
「是有這麼回事。」西蒙的臉上寫滿了平靜。
「你怎麼不提醒我?」
「因為,要是你不想聽人提起,我這麼做不是會讓你傷心嗎?」
西蒙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指責自己,站在他的立場上,他既然已經表明了對她的「喜歡」,就不會再輕易做出讓她難過的事,這是男友的義務。但他確實不懂過於複雜的人類情感。杜音糾結地搖了搖頭,她試圖解釋,卻又覺得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趕緊回家看看,便健步沖向了計程車停靠點。
汽車很快駛達了目的地。永和市沒多大,從一頭開車到另一頭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她早該想起這件事的,怎麼能一直忘了?杜音只覺萬分內疚,一路上憋著肺泡一個字也沒說,看到車窗里的家門時,也完全忘掉了禦寒的圍巾,徑直走出車外。
冬天的冷風拍在臉上,讓人格外清醒,西蒙只能幫她拿起毛絨圍巾、並強行套在她脖子上。
「戴上這個。我在外面等?」
「……也許這樣最好,謝謝你。」
杜音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暫時她和媽媽的關係還沒緩和,還不是帶男友見家長的最佳時機。
於是她獨自用鑰匙打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西蒙則站在門外的空調機旁,用一雙清澈的眼瞳觀察著窗戶里的動態。玄關的燈亮了,是那種溫暖的橘黃色的小燈,杜音的影子閃過,很快消失去了深處,他感到這整個家都顯得十分蕭條,似那滯留人世間的幽魂、漫無目的的飄蕩。
「你回來了。」
幽靈般的聲音嚇得她渾身汗毛豎起。還好不是什麼奇怪的人,是媽媽,她一個人縮在沙發上,只點著一盞小小的檯燈,在那兒無聊地翻動著書頁打發時間。
和上次見面時相比,她好像又消瘦了不少。
「嗯。我回來了。」
杜音不忍地為她倒了杯熱茶,才在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
「你還在為之前的事和自己過不去嗎?」杜音問,「該按時吃飯,按時吃藥的,可別忘了。」
「……」
對方沒有回答。杜音的媽媽一直有些婦科上的小毛病,藥瓶擺得到處都是,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不過還好,就算偶爾忘了吃,也不會直接影響到她的生命。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杜音覺得難熬,從沙發椅上下來,跪坐在她面前,討好般地笑著說:「媽,現在樂隊的事業勢頭正好,也賺了不少錢,這是我特意從日本帶回來的化妝品,他們都說好用著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偏偏是音樂?」媽媽長嘆一聲,悲從中來,「在你們父女眼中,音樂都比家人更重要嗎。」
她的質問是如此痛徹心扉,讓杜音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我從沒這麼想過!但是,家人正因為是家人,所以才有無條件包容的可能性,就因為是家人,所以就算無法理解,也能繼續生活在一起,這就是血緣最溫暖人心的地方。我知道這想法太自私,可如果……如果連媽媽都不支持我的話……還有誰願意支持我的創作呢?」
說到最後,她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媽媽只是無言地搖著頭。仿佛找不到燈光的飛蟲一樣迷惘。
杜音接著懇求道:「我不是在求你原諒,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長到像萬千蚊蟲瘋狂噬咬著她的內心。突然,媽媽坐直了身子,毛毯從她的腿上滑落,杜音抬起頭,發現她的目光十分冰涼,好似一瞬間變成了能冷眼俯瞰、譏誚、並審判那尊軀殼的上帝。
「他快要回來了。」她面無表情地宣布。
「誒?」
杜音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媽媽繼續開合著嘴唇,道:「你爸爸,很快就會從英國回來。」
杜音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難道說……」
難道說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的錯誤、準備回家彌補之前留給妻女的傷痛?還是他事業有成,終於實現了夢想,打算回到家鄉安度晚年?不管是哪一種,都足以讓杜音的臉上泛起欣喜的光芒,然而……
「別想得太美好了,他不是為了我們回來的,只是工作上有些需要回國的地方,才順路說要回家看看你。」
媽媽狠狠地擊碎了她的幻想,不留絲毫情面。
竟是這樣……
杜音一下子失去了渾身的力氣,重新坐回軟綿綿的沙發椅上。
耳中響起了轟隆隆的嗡鳴,又似電擊之音麻痹了她的大腦,她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具體卻說不上來,有些噁心,但更多的是憤怒、思念和悲傷的結合體,過了一會兒,她眼前只是隱隱約約浮現出那人的影子,便足以讓人失去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