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錯過多年的懺悔
2024-06-06 18:29:15
作者: 久南喬
「先坐吧。」
那青年看上去卻並不在意她的疑問,他走到櫥櫃前,拿出了裡面的一籃水果。是幾個不新鮮的橙子,連在果實頭上的葉片都乾枯得皺成一團,一看就是水果攤賣剩的,搞不好都不要錢、直接白送人。
杜音有些坐立不安。
「蔚然……哥哥。」
喊出這個稱呼著實艱難,因為對面是素不相識的人,突然叫得這麼親近,總覺得渾身難受。
青年將一杯白開水放在她面前,又去給西蒙和高笠倒水,背對著他們說:「別勉強,叫我什麼都行。不過我真沒想到,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居然也在玩音樂了……說實話,在GG上看到他出現的時候,我還以為是我的幻覺呢,因為心存愧疚而產生的幻覺。」
她試圖打破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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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聽說你以前也學過音樂,是真的嗎?」
「算是,我得過鋼琴十級的證書,拿過幾個青少年國際獎項。」
高笠目瞪口呆,「鋼琴大佬?咦!這麼可怕的嗎?」
「也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青年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話題,忽然,從房間內側的門縫裡探出一隻大腦袋,嬌聲喚道:「爸爸!」
看到那扎著雙馬尾、滿臉笑容的小女孩的瞬間,杜音險些下巴著地。
「——爸爸?!」
青年笑了起來,這是杜音第一次見到他笑。他先把小女孩哄回了房間,然後對杜音他們說:「至於那麼吃驚嗎,今年我都三十歲了。三十而立,事業是沒做出多像樣的……好歹遇到了對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惜我沒法給他像我小時候那麼寬裕的家庭環境,到現在,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兼職打工人而已。」
他有自己的工作,也組建了家庭。
現在的他似乎很幸福,雖然這幸福與父母規劃好的路線相去甚遠。杜音一番抓耳撓腮,還是有點不能接受。
「抱歉,我有個不該問的問題……」
「你問吧。」
「你不是應該早就失蹤了嗎?」
「啊,確實是,現在我身份證上的名字不叫茅蔚然。我在鄰市做了一段時間的黑工,後來,說來慚愧,我花兩百塊錢買到了一張身份證,過上了改頭換面的生活。」
「誒?可是……」
身份證這種東西,還能買?杜音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你知道三和大神麼?差不多就是那樣。走投無路又不願回到家鄉的年輕人在我們市也為數不少,我知道這個違法,也準備最近就去警局自首了,你別擔心。」
關於這個話題,他似乎不想深入討論,證據就是他全程都在煩躁地搓手指。
「嗯。」
「杜音,能說說我弟弟的事嗎。」沉默了漫長的數秒後,茅蔚然突然抬頭問。
果然他還是為貓咪而來的。杜音垂下了眸子。
「其實,貓咪他……一生他被父母反對做音樂了。他們覺得這是不務正業。」
「原來是這樣。如果是他們的話,會這麼想很正常。」提及父母,茅蔚然的臉色顯然蒼白了一些,「不論如何,我都是因為這個緣由才從家裡逃出來的,沒人比我更清楚他面臨的危機。他一定過得很辛苦。」
「逃?」
杜音抓住了關鍵字眼。
茅蔚然剝開一個橙子,汁水濺到眼睛裡,他拿手揉了揉,反而更糟糕了,眼眶紅了一圈。
「也許我和一生身上都有某種膽小鬼的基因……是突變吧,我們都不像父母那麼強勢,也沒有把家業發揚光大的願望。作為兄長,我理應承擔比弟弟更大的壓力,因為父母的期望首先會寄托在我身上,這也沒辦法。起初我是這麼想的。」
說到這裡,他停下了轉動的手指。
「但是漸漸地,我開始發現,無論我怎樣努力滿足他們的期待,都只會有更高難度的關卡在等著我。就像打一場永無止境的遊戲一樣,我一次都不能輸,只有不停地贏,贏,贏……贏的次數越多,看著積累下來的金幣和道具,聽到獎勵勳章一樣的誇讚,我都更加害怕從高處掉下來,摔個粉身碎骨。」
記憶中的黑白畫面在大腦深處閃回。
父親惡毒的訓斥,母親淡漠的回應,當他稍有拂逆他們的期望,便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如果他不再優秀,就不配繼續做他們的兒子。
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他好像活在地獄深處。
「為了釋放壓力,我開始忍不住虐待弟弟。」茅蔚然捂著額頭,痛苦地說,「靠欺壓弱者獲得心理上的安慰,聽上去很不像那麼一回事,但當時的我……沒別的辦法。每當我打罵一生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不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孩子,這樣心裡會好受一點。」
「什……」
杜音有點不想再聽下去了。
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她必須坐在原處,傾聽來自這位哥哥的心聲,這是她代替貓咪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西蒙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茅蔚然用力拽著自己的頭髮,像埋進土裡的沙丁魚罐頭。
他說:「那時我就明白了,原來我根本就是個無惡不作的人渣,我根本不配當哥哥。想必一生肯定也恨透了我吧。」
杜音的喉嚨十分乾澀。
「他、他從沒對我聊起過這些……」
「因為你是他的朋友。他不會希望你知道這些不快樂的過去。」
「不,是我太不了解他了。」她搖了搖頭,「要是我再多關心他一點……」
她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就算她再努力,有些不願說起的事就是不會說起,貓咪本來就是那種只會把快樂分享給別人的人。她在他身邊一直都很放鬆。
在那張笑臉背後,居然還藏著這麼艱難的過去。
她是真的沒有想到。
「靠著這種無恥的解壓方法,我以為生活還會照舊,我的人生會繼續意氣風發。可是,來自父母的期待依然沒有盡頭。」茅蔚然握緊了拳頭,「中考過後,我參加了學校的奧數培訓,那是我第一次遇到無法攻克的障礙,光憑努力絲毫不能改善人類愚鈍和僵化的思維,一次分數比一次低。我發現,我不是戰無不勝的。我不僅拿不到金牌,甚至連個三等獎的尾巴都只能將將夠到。父母一定會大失所望。所以我逃走了。」
他不能面對自己「平庸」的現實。
父母也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那一晚,放學後的夕陽徹底從地平線上消失時,望著眼中微弱的餘光,茅蔚然有些恍惚。就在短短的一分鐘後,他捏緊硬紙列印的獲獎證書,將它塞進垃圾桶,轉身走上了一條與歸家路完全相反的小道。
——這就是茅家長子失蹤事件的全部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