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兄弟的執著
2024-06-06 18:28:09
作者: 久南喬
「電影不是把大家帶到黑暗裡,而是把大家帶過黑暗,在黑暗裡檢驗一遍,再回到陽光底下,你會明白該如何面對生活。」
——李安
有過兄弟姐妹的人都清楚,偏愛的摧毀力是無窮的。它能擊垮任何一個正常人,叫他原本純粹的心靈充滿骯髒的嫉妒和憤怒、盜走他一切美好的品質,徒留下一具蒼白的空殼。
歷來都是如此。
父母眼中只有優秀的哥哥,他們以他為傲,帶他出席公司的年會和假日活動,裝作不經意地在朋友圈裡曬哥哥的成績單和演出照片,而一家人的自拍照里,從來都沒有茅一生的存在。這個小兒子什麼都不擅長,還不會討人喜歡,父母根本都懶得理會他。
冷暴力使家庭結構進一步極化。
後來,膽子大起來的茅蔚然甚至開始虐待弟弟,把他經受的巨大壓力發泄在弟弟身上。
「疼……哥哥,疼……」
「閉嘴,安安靜靜地受著。要是你傷了我,爸媽可不會善罷甘休的,這個月我還要參加國際鋼琴比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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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你以為你在家裡有什麼地位?他們生了你,只是因為『想多個人陪陪我』,那你就好好盡這個義務啊,啊?」
而不論茅一生如何向父母告狀,他們都不聞不問。只需三言兩語,哥哥便能輕易化解家庭的「誤會」,說來說去,錯的都是無知的弟弟,而他則一直在扮演一個充滿包容力的、溫柔得沒脾氣的哥哥的完美形象。
到了最後,茅一生便不再對哥哥的暴力有任何反抗的想法。
然而,命運總是難以捉摸。
哥哥突然失蹤的那天,茅一生心中唯一的情感竟然是——輕鬆。毫無憂傷,或者類似的情緒,看著父母在警察局相擁而泣的場景,茅一生也全無觸動。他再也不用忍受來自哥哥的折磨,這對他來說就是上帝的恩賜。他甚至有種解脫的快感。那座壓在身上的大山終於崩塌了,碎得渣都不剩,這一次,輪到他享受來自父母的「寵愛」。
他們就像是第一次意識到小兒子的存在一般,重新將注意力投射在他身上。
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
屬於哥哥的時代結束,從現在開始,他將成為家的核心。
為了迎合父母的要求、像哥哥一樣做個優秀的兒子,茅一生開始強迫自己學拉小提琴。那一年,他剛滿六歲。
「為什麼,為什麼蔚然不回來找我們?」
「如果知道人販子是誰,我一定要他判處死刑,還要他賠得傾家蕩產!」
「蔚然那麼乖,肯定不是自願跟他走的,他那麼聰明,說不定就自己逃出來了?」
偶爾,父母還是會談起過世的哥哥的話題,明明警方也沒說是有人誘拐了哥哥,可父母就是這樣認定了。但是也沒關係了,茅一生想,反正留在家裡的人只有我,你們別無選擇。就算我不如哥哥,也是你們唯一的兒子。
失去了哥哥的房子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於是,茅一生向父母提議,把房子的一樓改建成貓咖。
「哥哥最喜歡貓,說不定聽到貓的叫聲就回來了呢?」
「是嗎?我們都不知道他愛貓。」
「就這樣吧。」父親說,「反正空著也是空著,請個店長來打理就行了。」
在這裡,茅一生說了個小小的謊言。
哥哥並不喜歡貓,喜歡貓的人是他自己,而貓,恰恰是哥哥最討厭的動物。
連最愛的兒子真正喜歡什麼都不清楚的父母,在他眼中實在有些滑稽。可是同時,在茅一生心裡也潛藏著另外一股完全相反的衝動,他無比渴望來自父母的愛,已經到了劍走偏鋒的地步。
如果是他們的要求,他會努力完成。
小提琴一定要好好練習,不分晝夜,參加特長生招生還拿到了降分,就這樣,他考上了之前哥哥的志願學校——永和大學。
唯一與他的目標不同的,就在逐漸扭曲的人生道路上,茅一生突然遇到了一個計劃之外的人物。
她叫杜音,是個同樣年紀的女孩,總是笑得很開心,從家裡帶一堆貓糧來貓咖找他玩,兩個人在一起也不干別的,就逗貓。也正是她告訴了茅一生,什麼叫做「無所事事」的幸福。
「你以後想幹什麼呀。」女孩問。
「我?」
「我長大之後想天天唱歌,像我爸爸那樣。你呢?」
「我……」
不知為何,茅一生不想讓這個女孩知道自己的過去。於是他隱瞞了父母的職業,聲稱他們只是普通的白領,自己也沒有出人頭地的打算,只想隨便找個工作平安活到六十歲、去儘可能多的地方旅行而已。
在她面前,他滔滔不絕地說的那些關於未來的話題,其實和他真正的路徑相去甚遠。
或許那些謊言才是他真正的夢想。
可誰又知道呢?
後來,那個女孩學了吉他,他便也開始偷偷學鍵盤,想著,這樣也行能離她近一些;女孩出道成為少女歌手,他便在初中暗自組建了蹩腳的小樂隊,嘗試自己寫歌;女孩因喉疾入院,他每天都去探望,最後看著她走下神壇、重新變成一事無成的普通人,卻反而鬆了口氣;出院後,她說她要考一所好大學,於是他也遞交了永和大學的入學申請。
原以為這樣能離真實的自己更近一些。
可他終究還是個膽小鬼。
那個自稱「吉他」的青年作曲家的出現徹底擾亂了茅一生的設想。西蒙,西蒙,她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茅一生會感到恐懼。西蒙不僅整日黏在杜音身邊,還是個作曲的天才,他能給杜音的支援,自己通通給不了,就算站在舞台上,茅一生也只是那兩人的陪襯。
假裝嬉皮笑臉其實不難,他覺得玩音樂本身還算有趣,起碼能再堅持一會兒,但是。
就在進退兩難的關頭,父親下來了一紙軍令:
——去美國,做律師。
這句話就像一盆冷水澆在宿醉的人的臉上,叫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啊,既然他在樂隊裡的容身之所已經漸漸淡去,也許是時候離開了,離開舞台,返回父母愛的牢籠,去走一條更加正確的人生道路,並繼承他們對哥哥的期冀和壓迫。
怎麼說呢,這好像也是一種幸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