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各人的秘密

  翌日，永和大學學生活動大樓傳出一聲快樂的歡呼。

  「天啊天啊天啊！你們聽說了嗎？」

  高笠一臉興奮地指著宣傳微博上的畫面，依次拍了樂隊三人的頭，像在訓練小狗，最後停在排練室的牆邊、舉起了手機。

  「《荒誕都市》科幻電影公開選曲？」杜音若有所思，「你想讓我們參加這個活動？」

  「因為只要被選上第一，就可以直接發售商業碟，還是和模糊樂隊捆綁銷售！一定會大火的！」

  「冷靜一下。」茅一生隨手敲了一把他的額頭，潑冷水道，「事情聽起來相當美好，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剛成立的、作品數為壹的草根學生樂隊能得到全球投票第一。想啥呢。」

  確實。他們苦苦等了幾天，《命》這首歌在網上的點擊量也只是剛剛破萬而已，這還是在作曲人「腦內漫遊者」的粉絲數量超過十萬的前提下。

  來聽歌的人大部分都只因為「腦內漫遊者」的名頭，一旦他們發現這次的音樂路線和過去不同，便會很快選擇關閉播放頁面。更糟糕的是，留下的少數人還在評論區為這首歌是否應該面向更多聽眾削減實驗性而吵架、吵得不亦樂乎。

  

  有一說一，腦內漫遊者的妙處，就在于堅不可摧的放肆感，這種情感因音調而起，被人牢記在心。而他新合作的主唱卻天生有一副烏鴉嗓，這無疑是個巨大的減分項。

  杜音覺得這是個巧合。可西蒙很清楚，他寫歌的時候想到的是放棄音樂的杜音，他是參照那時她的嗓音來寫的，不合適才是必然。

  在這種好評寥寥的情況下貿然挑戰不可能的目標，一定會吃苦頭。

  「是啊，怎麼可能選得上，想都不用想。」杜音也表示了反對。

  「我覺得值得一試。」西蒙卻突然說，「不論是否被選上，它都提供了一個讓我們四人協同思考的舞台。」

  「啊？不贏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今天回去之後，請你們都認真思考一下，你們想寫成歌曲的主題，什麼都行，百無禁忌。當然，要有自己的特色，不是人人都能寫的那類爛俗題材，這才有價值。」西蒙提出了大膽的建議，「頭腦風暴的時間是24小時，明天這個時候，我要知道所有人選擇的關鍵詞。聽懂了嗎？」

  這時的西蒙很像個指揮軍隊作戰的固執將領。

  茅一生皺了皺眉，「連主題也要我們自己來定？可這是電影的插曲……」

  「先做你們最想做的歌。還有修改的餘地。」

  西蒙堅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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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樂隊訓練結束後，高笠告別剩下的三人，獨自走上了返回校外的路。

  其實他家離學校很近，所以幾乎每晚都會回家過夜，宿舍只是擺設，用來堆放奇奇怪怪的雜物。路過便利店時他走進去買了一本音樂雜誌，這是他長年累月的小習慣，儘管他的家境並不算太寬裕。

  家境不寬裕的人卻決意要學藝術，似乎挺諷刺的。不過高笠本人熱衷於此，也沒有多擔心自己的未來。

  對他來說，「現在」才是唯一有意義的事。別的都不用思考。

  「啊，高笠，這個月的水電費你還沒交吧？」

  路過轉角的樓梯時，管理員從小窗里探出頭來，缺失的牙齒正對著他，笑得讓人後背湧起許多雞皮疙瘩。

  「不好意思，我忘了。」他從書包里掏出手機，掃了房東貼在牆上的二維碼。

  「滴」聲過後，管理員大叔抬起右手，「謝了。」

  「沒事，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你一個人住也挺不容易，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跟叔叔我商量嘛。」

  「嗯。多謝。」

  雖然學校提供了宿舍，但他堅持沒有賣掉這間房子，這裡是他唯一的家，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都是他最初、也是最後的容身之所。

  站在五樓的走廊上，能直接眺望到遠處的高樓大廈。

  他家的視野十分寬闊，周邊的社區正在逐漸變成商業區，前方，無數樓房拔地而起，人行道邊整齊地安放著小小的黃色路燈，圍牆上鑲嵌的玻璃碎片在水泥里閃著寒冷的光，延伸出岔路的小巷仿佛一直連接到地平線的末端。

  瞬間，他感到自己就像困在巨大牢籠里的卑微的野獸。

  無論如何反抗、都擺脫不了這座永恆的囚牢。

  「切。」

  搖搖頭，高笠摘掉後腦勺上的皮筋，放下頭髮，簡單洗了個澡，然後開始準備第二天的早飯。

  除了雞蛋、生菜、魚肉餅之外，他還醃製了一塊小小的牛肉，放在冰箱裡，明天就可以直接下鍋。他喜歡吃高蛋白的食物，也經常去鍛鍊，肌肉發育得非常結實。仔細一看，房間各處收拾得井井有條，一點也不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的住所應該有的樣子。

  獨居的第五年，他已經習慣了沒人幫自己打理家務的日子。他甚至學會了享受孤獨。

  但是……這股隱藏在安逸里的感覺又是怎麼回事？

  這股蠢蠢欲動的傾訴的欲望……

  「沒法用詞彙來傳達啊。要怎麼寫成歌？」

  坐在床邊把玩著手裡的蘋果，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但他想不出來。他開始玩音樂的契機似乎不太鮮明，可能只是為了忘掉不愉快的童年。後來喜歡上了杜音的歌，就去學了架子鼓，想成為樂隊的鼓手。

  為什麼是架子鼓？說來慚愧，這只是一個無聊的選擇競爭，就像女孩子們聚集在一起玩美少女戰士的角色扮演遊戲時，紅色的領巾總是首先被挑走，被那些最驕傲、自信的女孩挑走，剩到最後的一定是最不起眼的綠色。綠色永遠只是陪襯。但又不可缺少。或許內心深處，高笠就是想成為這樣一個人，所以他才選擇了架子鼓。

  樂隊都需要鼓手，可是製造音樂時最引人注目的往往是主唱，其次是吉他和鍵盤，再次才是貝斯和鼓手。他在扮演一個無聲無息的配角。這很符合他畏手畏腳的本性。

  但是，西蒙卻責令他找出一個自己最想寫的主題。

  哪有什麼最想寫的主題。他根本沒有什麼期待，嘴上說著那些誇張的豪言壯語也是為了鼓勵大家，從外表上看，高笠是他們之中最樂觀向上、積極進取的青年，可是實際呢？他只是在做一個年長的前輩因經驗豐富而必然會做的那些事而已，教他們如何成立團隊、假裝樂觀主義者去凝聚人心、制定計劃和目標、渲染快樂的氛圍，這就是他擅長的全部了。

  他也不知道那樣的自己是真是假。

  「啊……煩死了……」

  嘆息過後，高笠躺在了沾著蟎蟲屍體的香味的被子上，左手手臂擋住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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