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靈感來源於現實
2024-06-06 18:27:33
作者: 久南喬
這是一幅過於貼近生活、卻又過於遠離生活的光景。西蒙蹲下身子查看掛在窗台上的枯萎的花苗,那些葉子都成了灰色,乾巴巴的,而且臭得厲害,有股常年掛在衛生間的濕拖把的霉味。
杜音敲了幾下門。沒人回應。她加大力氣又敲了幾下。
「早上好,阿姨。」
屋子裡終於傳出輕微的動靜。有中年女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哎……來了……」
門被打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龐,杜音笑了笑,中年女人側過身,請他們進屋。地面上也有灰塵和垃圾,黏糊糊的,並不像被認真清掃過的樣子。西蒙的臉色越來越黑,但他還是堅持跟在杜音身邊,沒有離去。
「這是做什麼。」
望著杜音走進臥室、為躺在床上的老爺爺掀開被子、抱他轉身、還給他擦洗身體的樣子,西蒙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義工。」杜音解釋道,「幫助低保戶家庭整理衛生、規劃以後的生活。這家的爺爺身體不好,又沒錢住養老院,只能讓志願者偶爾過來幫幫忙。剛才的阿姨也是最近失了業,才不得不求救於我們。」
她做這些時毫無怨言,也絲毫未曾露出嫌棄的表情。
「你知道這些人的數量嗎。」西蒙問,「僅憑你們的努力,幫得過來嗎?」
「那難道就什麼也不做?」杜音平靜地反問,「我是個學生,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
「真的只有這些嗎?」
「什麼意思?」
「……不。我只是隨口一說。」
西蒙走到牆邊,看著擺在架子上的家族照片。頭髮花白的爺爺曾經也是幸福大家庭的一員,他們都不富有,但心靈十分充實,但後來,也許是因為患上了重病,只剩下他的女兒還守在這裡照顧他。看上去她的耐心也差不多快要耗盡了。
「謝謝你們專程跑一趟。」中年婦女說,「沒什麼可招待的,要不,吃個橘子?」
「不用啦……您的兒子呢?上次來好像還見到他……」杜音問。
「被他爺爺接走了。」
「是嗎。希望爺爺能快點好起來。」
「我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說實話,我也想過他早點解脫會更輕鬆,但作為女兒,盡孝好像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事。啊,差不多該去兼職了,我得去一下快遞分揀部。老爺子就勞駕你幫忙看著了,小杜。」
「好。您慢走。」
看到那位婦女臉上油盡燈枯般的冷漠神色時,西蒙仿佛第一次意識到了什麼全新的東西。
房子裡瀰漫的臭氣也不能阻止他留下來。
心深深地陷在了沼澤里。
「你讓我看到了此前從沒見過的東西。」他對杜音說。
「什……麼?」
杜音吃力地從衣櫃裡抱出一捧乾淨的棉被,蓋在老爺爺身上,又把舊的被屎尿印上黃色痕跡的那床被子抱去外面,試圖清洗,聽到他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杜音有點摸不著頭腦。
「有人在。」西蒙忽然轉換了話題。
門外,斷了脖子的老樹旁站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用生人勿近的目光盯著他們,他腳邊有幾根菸頭,一隻破舊的籃球,和一條瘦骨嶙峋的野貓。西蒙靜靜地回以相反的視線。少年卻突然笑了起來。他熱情地邀請他們加入他的遊戲,杜音便折了根雜草當成逗貓棒,同他和貓一起玩了一會兒。
「姐姐,這個送給你。」
「哇,好漂亮……這是什麼呀?」杜音驚喜地眨了眨眼。
「是我從排水溝里撿來的寶貝。」少年驕傲地把一顆粉色玻璃珠塞進她手裡,「我認真洗過了。」
「姐姐知道。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禮物。」杜音將玻璃珠貼近臉,對他微笑道,「是不是有點像赤月水母?」
「水母?」
「就是海里會發光的透明水母哦。」
「真厲害!」
送走苦中作樂的少年後,杜音帶著殘餘的微笑繼續處理那床待洗的被子。這次,西蒙竟然也走上前來幫她抓緊了被角。
「你查過了。赤月水母。」
「謝謝。」得到幫手,杜音鬆了口氣,「嗯,我查過了,誰讓某人當時說得一臉痴迷呢?會好奇也是正常的吧。」
他們第一次進行街頭演出時,西蒙捧著她化完妝的臉、說出了那樣一句疑似誇讚的話。杜音回想起這個關鍵詞就覺得心裡痒痒的,於是偷偷谷歌了一下赤月水母的照片。
通體透明、僅有內部瀰漫著淡粉色的光輝,就像夢中描繪的童話故事。
——和少年送她的玻璃球如出一轍。
西蒙看到街道前方走過四個棕色皮膚的大漢,問:「他們抬走了什麼東西?」
「遺體。」杜音說,「最近上了年紀的老人也越來越多了。難免會有的。」
「我還以為他們至少會被送去醫院。」
「生前過得清貧,死後連場像樣的葬禮都沒有。但我一點也不想同情他們。大家都習以為常地覺得,失敗者的人生就是全部黑暗的,譴責這群人擠占社會資源的時候也口不擇言,可是,其實他們也有各自的溫情和幸福。比起同情,我更想稍微幫到他們一點什麼。」
杜音握緊了手中的抹布,迎著熱烈的陽光,臉上寫滿了堅定。
西蒙感到內心某處受到了鼓舞。
那些他以前寫歌時完全沒思考過的問題,全新的命題,更富有感染力的故事,一個接一個地冒進了腦海。如果沒有她,他可能就在無腦炫技的路上越走越遠了,可她卻告訴了他,世上還有別的、被主流忽略、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新曲的主題決定了。」
突然,西蒙口齒清晰地宣布。
她很吃驚,「咦?這麼快?」
西蒙點點頭,把沾滿洗衣粉味道的被子泡進水裡,擦了擦手,然後掏出口袋裡的紙張,往上面一氣呵成地寫了四個漢字。完成後,他一臉沉重地將紙片遞給了杜音。
「標題就叫……命如齏粉,生如夏花。」
杜音愣了好大一會兒,西蒙本以為她會反對他激烈如傻瓜的朋克精神,但她卻笑出了聲:「不行吧,你覺得會有多少人認識『齏』這個字?」
也是。雖然她的重點再次跑偏,但考慮得太生澀肯定會讓別人無法理解。
西蒙托著下巴思考了片刻,
——命。
「命。」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