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概這就是命

  Livehouse直譯成中文是「現場演出的房屋」，但這個概念來自日本和歐美，圈內多數人也就直接用英語稱呼它了。其內一般都配有頂級的音樂器材和音響設備，非常適合近距離欣賞各種現場音樂，場租也不貴，由於觀眾和藝人距離非常近，演出氛圍之熱烈甚至超過了巨型體育館。

  當然，貓咪的樂隊之所以選擇在這裡演出，單純就是因為沒錢而已。

  幾個高中生倒騰出來的曲子，想想就知道完成度都多低，能吸引一些同齡的孩子捧場就很不錯了，完全是自娛自樂，根本沒法靠門票盈利。

  然而就算是這麼寒酸的場，作為特邀嘉賓的杜音抱著他們提供的電箱吉他站在後台一側時，呼吸也還是變得有些急促。

  「都快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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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頭看著熟悉的吉他弦，又看了看因最近緊急練習而紅腫的左手指尖，心臟咚咚直跳，就像一頭在北非沙漠的狂風裡上下顛簸的雙峰駱駝。

  離上次她站在人前唱歌，已經快兩年了。

  離上次她親手撥動吉他弦，已經快兩年了。

  兩年前的一切似乎都歷歷在目，卻都讓她感到恐懼。那是她在抵達舞台入口之前都逼迫自己不去深入思考的事情。可是今晚……

  「小音？」

  「啊。」

  她連忙轉過頭。叫她的人是茅一生，他指揮完另外的成員做出場準備，就特意來看她的狀態。

  「你沒事吧？」

  「我沒事。」看到是他，杜音只能強顏歡笑，「就是太久沒在別人面前彈吉他了，有點小緊張。不知道會不會彈錯和弦呢……」

  「怎麼會！就算錯了也沒人會怪你的，這又不是職業演出！」

  茅一生的話點醒了她。

  她確實還拘泥於過去的硬性要求。不同於鮮花偶像，一個優秀的歌手是絕對不允許在演出上出錯的，即使是假唱，吉他的彈奏位置也要演到位，要不然被眼尖的觀眾識破可就麻煩大了。堅持真刀真槍上陣的流矢音樂在各大音樂公司中實屬一股清流，這也是她報名參加甄選的最大原因。然而，後來卻發生了那樣的事……

  不論如何，從初中時代起她就接受了嚴格的吉他訓練，這些經驗還深深地刻在她的骨子裡，即使生疏了，也應該能撿起來。

  她擔心卻不止是這個問題。

  幕布背面就是久違的舞台。比她之前上過的大多數舞台都狹小，燈光也不是那麼精緻，音響看上去有點滄桑，觀眾區的人似乎沒超過五十，多麼渺小啊！但是，就是在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舞台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濃烈的不安。

  她真的……還能像以前一樣拿起吉他麼？

  就算不用唱出聲音……

  就算只是機械地按壓和弦、撥片輕輕掃弦……

  「哦——！」

  突然，外場的燈光滅了，觀眾們發出一聲歡呼。

  特意把額前的碎發用髮油抹到頭頂上的茅一生對她點了點頭，最先掀開幕布，走上了舞台，對他的觀眾們充滿熱情地揮了揮手，然後坐在鍵盤前。緊接著是他的兩個同伴。他們都落座後，杜音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腿，強迫自己按照原定計劃來到最左邊的位置。

  都到這裡了，總不能半途而廢吧？

  「噠……噠……噠噠噠噠……」

  伴隨著昭示樂曲開始的鼓點，四人同時奏響了樂器。台下的觀眾興奮地鼓掌尖叫，氣氛順利燃了起來。

  貓咪茅一生在樂隊裡的定位是鍵盤手——儘管他最擅長的還是小提琴。在他們都還小的時候，杜音就老能聽見緊鄰她家的茅一生家裡傳來吱吱呀呀的拉弦聲，據說考入這所大學時，茅一生憑藉小提琴特長降了足足三十分，才壓著線進入了社科學院。

  參加過交響樂團的人鋼琴都不會太差，因為他們必然要看懂五線譜，順帶著也會依靠鋼琴鍛鍊音準，玩玩鍵盤對茅一生而言是小菜一碟。

  看著他自信滿滿的微笑，杜音冰冷的胸腔也稍微回暖了些。

  本以為會比想像中的更熟練的，實際上，她的手法是如此生澀，連需要食指按壓住全部琴弦的F和弦都按不緊了……

  但這些不再是她恐懼的來源。

  她的確退步了很多，這是報應，兩年來徹底放棄音樂的報應，手指上的繭褪掉之際她就預料到了這一點。但這兩年來暗無天日的忍耐和痛苦，在又一次碰到吉他弦的時刻便像洪水一樣潰堤而出——

  「小音？」

  茅一生有些吃驚地望著她的側臉。

  就在剛才，副歌結束的部分，她拋棄了寫在紙上的曲譜，來了一段即興彈奏。和弦還是原來的和弦，所以在觀眾聽來似乎並沒什麼不對，但台上的三人都注意到了譜子的變化。

  真是個隨性的傢伙！

  隱藏在黑暗中的某人也一同眯起了眼。

  「嘿嘿。」茅一生愣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就知道你還是那個自我意識過剩的小音。」

  雖然聽不到他輕微的自言自語，但杜音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

  她對他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臉頰上的汗水滑落到下巴尖的位置，但她並不想分神去管它，此刻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遵循原有曲譜的調子並瘋狂即興發揮上。音樂很多時候都是自由的，哪怕一兩處合不上，也會對小小的變故樂在其中，越野性、越瘋狂、越無拘無束越好，這就是搖滾。

  這就是她喜歡的搖滾，和那些甜美洗腦的少女流行音樂不一樣！

  「靠！根本跟不上她！」

  「怎麼越來越快了？」

  「真是恐怖的即興表演能力……」

  樂隊成員們的心情五味雜陳，但誰都沒打算放棄。在杜音的帶領下，這首徹底失控的曲子沿著某個方向疾馳而去。

  再來一段，再來一小段……曲子就快要結束了，所有人的演奏都越來越激烈、越來越昂揚，進行到最後一個小節時，全員原地起跳，並在落地的瞬間結束了最強的音節。

  「咚——」

  「——Thank YOU！！」

  「耶！」

  「你們太棒啦！」

  聽眾們很配合地獻上了鼓舞的掌聲，這才對得起台上那群人興致勃勃的汗水和亂成一團的頭髮。

  與觀眾們滿足盡興的表情不同，站在觀眾席最遠處的黑髮青年百無聊賴地拉了拉襯衫的領口，似乎對這場演奏很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