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於火焰中重生
2024-06-06 18:27:08
作者: 久南喬
一星期後,永和市郊區,杜音家所在的小院。
曾經這裡是屬於農村的地塊,家家戶戶都蓋了兩層高的小樓,還有自己的庭院,後來城市邊界擴張至此,杜音的爸爸趁機買下了一棟底子還不錯的別墅,花大價錢整修了一番,才有了這樣溫暖的家。
不過這也是遙遠的過去的事了。在那之後沒過幾年,現在,他已經身在異國他鄉,為自己的真愛「造夢」去了。
拐走他的是一個金髮碧眼的英國女人,杜音只見過她一次,是在某天放學回家的時候,她坐在家中的藤椅上,用杜音還不能完全聽懂的英語和爸爸嘰嘰呱呱地交談著。當晚,他便和媽媽攤牌,說自己想回到伯明罕音樂學院完成當年失落的作曲夢想。
這個男人是個瘋子,總是會說些不切實際的話。比起音樂家,他更像是個空想主義者。
小時候杜音很喜歡這樣的爸爸,她覺得他似乎無所不能,但後來她看透了他,除了某些無法量化的音樂天分之外,他其實個是失敗的男人。
毫無擔當,對家庭幾乎不抱有任何責任感,也從來不去看女兒的表演——不對,不是從來不去,他去過一次,在她剛出道的時候,她第一次商業性質的公開演出,然而才聽了五分鐘,他便掉頭就走,似乎對她寫出的味如嚼蠟的歌曲沒有一丁點的興趣。
終於,她快要擺脫他留下的陰影了。
辦理完最後的隱退手續、送走流矢音樂的工作人員後,杜音突然感到一身輕鬆。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感——也許還有那麼一點點悵然,但是誰在意呢?
是啊,誰在意呢?忍痛勉強長時間歌唱的人是她,唱腔不正確或許算一個原因,但這跟巨大的工作量也撇不清關係;明明知道自己喝不了咖啡,為了及時交出新歌,她還是熬夜寫了那麼多詞曲,喉嚨腫痛需要休息,她得到的卻恰恰相反……
曾經她以為只要熬過新人期就萬事皆順了,但壓榨式的工作量卻日益加重、根本得不到分毫改善。
這樣艱難地活著,就算得到了再高的人氣,又能怎麼樣?
她還是得不到「那個人」的認可。
「再見了,西蒙。」
杜音打開吉他箱,溫柔地擁抱著自己心愛的木吉他。
然後,她將它帶到院子後的荒地里,清除掉四周的雜草,凝視著那把承載了過去兩年來所有奮鬥和夢想的吉他。吉他的琴頭上刻著一行小字:Simon & Patrick。
霎時,杜音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爸爸將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自己時的場景,她咬了咬下唇,喉嚨還是痛得厲害,快要奪走人的理智。
她狠下心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澆在吉他表面的汽油。
火焰頓時竄起,熊熊燃燒,她的心臟的一部分仿佛也在漸漸消失。
「心要是能變成機器才好呢。」雙手合十的杜音微笑著,眼淚忍在眼眶裡,始終沒有滑落,「傻不傻啊,為了討好那種人去學了吉他,還為了迎合公司的人設狂寫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蠢歌,失去立足之地就那麼讓人害怕嗎……」
不。
她搖了搖頭。
不,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她要和無數個無眠的夜晚道別,同時要道別的,還有面前這把古舊的吉他。
「西蒙,如果不能讓你自由演奏的話,至少讓你能自由地消失吧。」
火焰越升越高,濃煙從灰色變成黑色,驚得路過的老婆婆瞪大了雙眼,杜音對她尷尬地笑了笑,還好這裡是郊區獨戶住宅,不至於在自家院子裡放火就被抓去警察局。希望媽媽下班回來時看到這幅場景不要受到過度驚嚇。
望著木製吉他一點點被燒成焦炭,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抱著雙膝蹲在地上,小聲哼唱著兩年前自己寫的第一首歌的旋律。
「如果……可以的話……請給我一雙翅膀……」
歌曲很普通,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亮點,甚至還有些市面上的流行歌曲的廉價既視感,但她哼到第一段的結尾句時眼淚終於忍不住潰堤而出。
這個聲音真的是她麼?
這麼難聽的嘶啞的聲音,真的是那個用歌聲帶給大家元氣的小音嗎?
火焰漸漸消褪,面前只餘下一塊殘缺的黑色物質,還有幾根尼龍金屬弦。她咬著手背,不想讓粗糙的哀嚎聲從縫隙里滲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西蒙。我真的到極限了……我……沒法再唱歌了……」
伴隨著寒風拂過樹梢的聲音,在決意與過去一刀兩斷的少女身後一牆之隔,黯淡的樹蔭下,一名頭戴罩式耳機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起初他完全沉浸於嘈雜混亂的重金屬搖滾樂里。他有點亢奮,不得不依賴大音量搖滾來壓制這種亢奮: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眼珠跟著節拍上下轉動,嘴角不自覺上揚,而這一切緊張的源泉都來自同一個理由——
他正在離自己憧憬的對象越來越近。
但,就在路過這片老街區的瞬間,他忽然皺起了眉。
……寂靜。
令人窒息、突兀而迷惑的寂靜,聲音都被消泯,耳中的鼓膜明明在劇烈震動,唯獨只能聽到一根尼龍繩被撥片輕輕划過的吉他聲。
像在安撫,又像失去了母親的嬰孩迷茫地哭泣,更多的是濃烈的不舍和求生欲。
升fa,單純的一個音符,在路人看來再普通不過的樂音,他卻如臨大敵。
「又來了……」
少年不明所以地嘟囔了一句,抓起雙手覆蓋在耳機上、把它壓緊,快步穿過消防車迎面駛來的街道。
他對照著手機里的地圖,試圖搜尋目的地的具體位置。
「我記得應該就是在這附近啊……A棟3號,A棟3號……嗯?」
他震驚地抬起頭。
就是這棟起了火的樓?可、什麼東西被燒了?
在少女看不見的某個角度,流動在少年臉龐上的樹蔭漸漸定型,顯露出他比尋常人偏白幾許的皮膚,緊接著是立體感極強的五官、正好壓住眉毛的黑色微卷短髮、仿佛來自異域的細框眼鏡,和一雙充滿了矛盾的深藍色眼瞳——
「為什麼你要燒了自己的吉他?」
他在紅綠燈路口停下腳步,用不確定是否該繼續前進的目光,審視著陌生少女瑟縮成一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