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魔怔
2024-06-06 18:22:28
作者: 華八
那年臻鈺十二歲,她剛結束了期末考試,拿著大紅的一百分,和父親母親邀功。記得他們答應過,只要考到目標分數,她就可以去遊樂場。她不知道,前一天晚上,父親熬夜值班。他把疲倦的神情收斂起來,留給家人永遠是笑容。
出門的時候,天空很晴朗,她在家屬大院裡蹦蹦跳跳,等待出發。在不經意間,她看見門口佇立著一抹灰色的人影。頓時感到奇怪,她連忙走過去看,卻不見任何蹤影。
或許是路人吧,她想。
父親已經準備好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坐上公交車來到遊樂場。小臻鈺簡直是玩瘋了,流連各種機動遊戲。她騎在旋轉木馬上,和父母招手。
突然,她被不遠處的棉花糖和冰激淋吸引了,一下木馬就吵著鬧著吃。母親不允許,她皺著眉頭說:「不可以,你的腸胃病才剛好,又吃甜的冷的,等等肚子疼。」
「哎呀,我想吃。」小臻鈺知道母親難搞,於是轉頭拉著父親撒嬌,「爸爸,我喜歡那隻小兔子,買給我吃好不好。」
她知道父親最寵她,於是在母親無奈的眼光下,她一手棉花糖,一手冰激淋,吃得可歡樂了。不過吃得太猛了,果不其然,她就鬧起肚子來。
她讓兩人坐在廁所附近的椅子等著,還記得父親溫柔的目送,眼睛彎彎,折出兩條細長的紋線。母親雖然責備了幾句,但櫻桃色的唇依然掛著笑容。
這是他們最後帶著溫度的模樣。
肚子很痛,她蹲在廁所很久很久,等出來的時候,外面圍著一群人。他們竊竊私語,還有人喊著叫警察。
小臻鈺左顧右盼,沒有找到父母的身影。陣陣不安湧上心頭,她緩緩靠近,從人群的縫隙中,她看見一大灘鮮血,以及躺在地上的父親母親。
一瞬間,她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小臻鈺尖叫著衝過去,摔在地上嚎啕大哭,淚線滑落,與暗紅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卻沖不淡濃烈的悲傷。
她邊哭邊讓人群幫忙打電話,剛抬頭,她便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灰色的人影。他手持著匕首,滿眼陰邪。猙獰的五官,嘲笑著她的弱小。
游永勝,抓住他!
小臻鈺含著恨意,猛地推開人群,朝灰色人影奔去。步伐邁跨之間,她的身體逐漸長大;人影憧憧,她的眼神越來越堅韌。等她跑到游永勝跟前,已經變成同等的高度。
「你逃不掉的。」臻鈺喘著氣,她雙目赤紅,咬牙切齒,「我會把你送進監獄,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漂亮話已經擊不中任何痛處,棒球帽擋住陽光,他輕蔑一笑:「這麼多年過去,你一直把罪責都推到我身上,以為就可以逃過內心的煎熬是吧。」
「說到底我得謝謝你,警察家屬院保安嚴明,我根本進不去。倘若不是你吵著鬧著要去遊樂場,熬了好幾個通宵的臻曙也不會輕易被我撂倒。要不是你一定要吃冰激淋,他們也不會坐在偏僻的地方,方便我偷襲。」
刺耳的朗笑傳入耳中,像是有把錘子不斷敲打著鼓膜。臻鈺頭腦生痛,回頭在看父母一眼,竟然模糊不清!
游永勝似乎有所感應,他眯著眼睛,語調森寒:「嘖嘖嘖,才過去多少年,你已經把親生父母都遺忘得乾乾淨淨。你說放下過去,才能樂觀奔赴。但沉睡在寒冽地板的夫妻,誰還記得他們的模樣?」
「臻鈺,你真的很冷血。」
字字戳心,乾澀的眼眶又滲出淚水,臻鈺的瞳孔黑得宛如深淵。盈盈波紋,泛不起一絲光亮。
「是我的錯,我早就知道你在附近埋伏,但我並沒有告訴爸爸。」
「如果我沒有鬧騰著去遊樂場,爸爸就能好好休息。他睡在床上可舒服了,不用費勁哄著我,最後還被捅死。」
「媽媽那天要去參加同學聚會,她應該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後和好朋友開懷暢飲。她應該坐在豪華的包間,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地面。」
「是我的任性,給了他們遇害的機會……」
臻鈺不停懺悔,她垂下頭,雙手捂住耳朵,大聲尖叫著,發泄自己的痛苦。
游永勝冷笑,他把手中的匕首扔向她,再道:「拿起來吧,給自己一個痛快,早些下去,陪你那對可憐的父母,哈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在頭頂盤旋,她看著地上鋒利的匕首,上面還殘留著血色。她知道,害死父母的兇手已經伏法,但間接提供條件的她,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可以對外宣稱,放下過去的種種,拾起勇氣繼續向前。那也是把這場悲劇,深深掩埋在腦海中。她背負著旁人的同情,理所當然接受旁人的照顧。可是這一切,都是她遺忘滅門之仇得來的。
「鈺鈺,媽媽很想你。」母親不知道何時來到臻鈺的身邊,她的面容依然保持年輕,現在看就像是兩姐妹。
父親也走過來,他的笑容依然和煦,伸出手,道:「鈺鈺,你是爸爸的貼心小棉襖。我們已經分開很多年了,不要再浪費時間,來陪陪我吧。」
許久未見的父母勾起她更深處的傷感,臻鈺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握住那把匕首。
「插下去,只要一刀,萬事皆了。」
臻鈺閉上眼睛,拿著匕首的手高舉。三人圍著她,一遍又一遍說著煽情的話。只要等她揮刀,事情真的能完結嗎?
鼻間泛著清新的橘子香,耳邊的吵雜瞬間隔離,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對面站著熟悉的人。
「不要,你要拋下我嗎?」
琥珀眸藏著濃濃的憂鬱,他皺著眉頭,再道:「你跟我說過的,人生最艱難的不是死亡,是生存。選擇自殺的,都是懦夫行為。現在,你要反悔嗎?」
「你說,睜眼看看世界,尋找你值得留戀的人或物。我做到了,你怎麼又要認輸?」
「臻鈺,快點醒來吧。」
涼風掠過發間,圍在身邊的三人一霎消散。手中的匕首哐當掉落,臻鈺站起來。她眼巴巴看著姜未晗,更為酸澀的意味湧上眼鼻之間,很真實。
末了,她揉了揉眼睛,道:「好,等我。」
姜未晗,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