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山的故事
2024-06-06 03:02:48
作者: 張子旭
醫生到底沒有留住李青山的老婆,這個可憐的女人最終死在了生兒子的路上。
李青山哭暈在手術室門前,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是生個孩子而已,卻要了他老婆的命。
大妞兒意外的沒有哭,只是死死地咬著嘴唇,兩隻眼睛恨恨地盯著李青山。
沫沫兒也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她看著良娣,良娣臉色蒼白,顯然也是嚇得不輕。
趙大山先冷靜下來,他和沫沫兒商量:「先找車把人拉回去吧。」
醫院裡有私人救護車,他們也管運送屍體,趙大山去問了問,從市區到李家窯,五十幾里的路程,他們張口就要三千塊錢。
想想也是,還有兩天就過年了,誰願意沾了晦氣,給你運送屍體呢?
轉醒過來的李青山一聽到這個價格就急了:「三千?你怎麼不去搶呢?」
大妞兒跪倒在沫沫兒和良娣腳邊,這個過了年才只十九歲的女孩子仿佛一下子就長大了,她求沫沫兒和良娣:「村長小嬸嬸,良娣姑姑,求你們了,把我媽媽拉回去吧,所有費用都算我的,我以後打工還。
我媽媽活著的時候沒享過福,我想讓她死後體面些。」
沫沫兒趕緊拉起大妞兒:「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趙大山便說:「先給人換上衣服吧,拉回去人就硬了,不好穿衣服了。」
「先把人停放在醫院太平間,我帶大妞兒去買衣服。」沫沫兒決定了。
李青山這會兒什麼主意都沒有了,本來,他覺得可以過個好年,自己掙了些錢,鄉里又給了些米麵糧油,良娣給了菜和肉。
他怎麼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他就算再混,也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老婆沒有了,而他,還有七個需要養大的孩子。
李青山老婆的喪事,定在了正月初三,屍體先存放在了醫院太平間,等到過完年再拉回去。
李家窯村的過年氣氛,並沒有受這個可憐的女人的離開的影響。
沫沫兒望著張燈結彩的村莊,忽然就明白了,一個普通人,你覺得自己很重要其實你對別人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
就像李青山老婆,人們提起她來,雖然會有一聲嘆息,可卻也只是一聲嘆息吧。
年三十兒一大早兒,「滾刀肉」烙了好多肉餅,她先是多拿了幾張,讓李老實給李青山送去。
又包了兩張,讓良娣和沫沫兒給趙大山送過去。
「你媽才應該當村長呢,操著八家子的心。」李老實嘴上抱怨老伴兒,可心臉上笑呵呵的。
良娣便說:「就兩張肉餅,我一個人送去不完了?」
「那可不行,他一個小光棍兒,以前又是你小叔子,有些事情好說不好聽。」「三仙姑」不干。
沫沫兒也正好兒閒著無聊,也想出去走走,便跟良娣一起來到趙大山家。
一進趙大山家大門口兒,沫沫兒就覺得奇怪,趙大山家和以前不一樣了,仿佛少了什麼。
快到屋門口兒了,看到晾衣繩,沫沫兒恍然大悟:那一繩子的各式各樣的衣服不見了。
「大山兄弟,」良娣站在院子裡喊了一聲:「在家嗎?」
趙大山聞聲從屋裡出來。
沫沫兒一見趙大山,眼前一亮,趙大山理了頭髮,鬍子也颳得乾乾淨淨,身上穿的是養殖場放假前良娣給他買的新衣服,整個人完完全全變了個模樣。
「呦,走錯門兒了。」沫沫兒開他玩笑。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忙讓兩個人進屋:「姐姐和小村長來了?快進屋,我正好有事兒找你們。」
沫沫兒和良娣兩個人對望一眼,都是一臉的茫然,不知道趙大山有什麼事情。
趙大山的屋裡沒有太多家具,雖然還是有這亂,可是很乾淨,看得出是收拾過的。
屋裡生了爐子,爐子上正煮著粥。
「你自己會做飯啊?」沫沫兒著實吃了一驚。
趙大山便笑笑:「小村長啊,別拿我開心了,我有正經事兒請你們幫忙呢。」
「啥事兒?」良娣問。
「我想長期在你那兒上班,行嗎?」趙大山看著良娣,小心翼翼地問。
「啥?」兩個人都是一驚:「你要上班?」
「我想掙錢,我不想再混日子了。」趙大山說的無比真誠。
「你怎麼就想通了呢?」沫沫兒問。
趙大山讓兩個人坐到了炕上,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爐子旁邊,一邊攪和著鍋里大粥,一邊說:「這話說起來有些長。
我高中畢業後,在新疆的叔叔說,新疆好找工作,工資也比咱們這裡高,我便去了叔叔那裡。
叔叔自己做生意,有輛貨車,我去了就讓我學開車,幫他送貨。
叔叔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他很想讓我留在他身邊,就給我介紹了一個女孩兒。
那時候年輕啊,也不懂什麼情啊,愛的,只知道,我一天看不到這個女孩兒,就覺得渾身不得勁兒。」
說到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了,看著沫沫兒和良娣:「我說這些,不耽誤你們時間吧?」
良娣只笑笑,沒說什麼,沫沫兒卻不願意了:「你快說,我聽的正上勁兒呢,快說快說。」
趙大山便接著說:「這女孩兒雖然不是新疆人,可她家自她爺爺那會兒起就到了新疆,已經在那裡紮下根來。
女孩兒的家人對我們的事情也沒啥意見,只是希望我以後能留在新疆。
我家裡就我一個兒子,我本來想的挺好,讓爸爸媽媽都和我去新疆。
那裡地大物博,發展的空間比咱們這裡大很多,到了那裡,生活條件比咱們這裡好,我還能娶到老婆,這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可是,沒想到,我把事情和父母一說,他們堅決反對,說什麼新疆太苦了,還是家裡舒服。
又說,都走了,祖墳都沒人管,人不能為了錢就忘本,祖宗還是得要的。
我捨不得回來,那邊有穩定的收入,有我喜歡的女孩兒,也有我習慣了的生活。
後來,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爸病危,讓我趕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我趕回來後發現被騙了,我媽燒掉了我所有證件,讓我走不成。
我要補身份證,還要和他們周旋。等身份證終於拿到手了,我爸爸卻真的病倒了。
後來,我爸爸去世了,我不能放我媽一個人在家,她又不肯和我去新疆,只能這麼拖著。
我媽沒多長時間也去世了,我雖然傷心,可也終於解脫了,我就想去新疆找那女孩兒。
我聯繫了叔叔,可叔叔說,那女孩兒嫁人了,我忽然就覺得心灰意冷,爹沒了,媽沒了,心愛的女孩兒也沒了,人活著不活著也沒什麼分別。
於是,我儘量讓自己變得可憐,變的荒唐,反正,也不會有人再愛我了。」
趙大山低了頭,抬手飛快的抹去了眼角的淚花。
沫沫兒被他的故事感動了,她沒有想到趙大山邋遢又狼狽的背後,居然還有這麼悽慘又狗血的愛情故事。
「那你怎麼又想通了?那女孩兒又聯繫你了?」沫沫兒問。
「沒有,」趙大山搖搖頭:「我只是聽叔叔說,那女孩兒結婚後過得很不幸福,生了四五個孩子,日子窮困潦倒。
聽到她的消息,我恨她的丈夫,那麼花兒骨朵兒一樣的女孩兒,值得這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我曾經那么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裡的女孩,他居然就這麼對待嗎?
那天在醫院裡,看著李青山的老婆就那麼在我眼前去了,我忽然就想到,我口口聲聲愛那個女孩兒,可是,我比李青山又強多少呢?
如果,那個女孩兒面臨李青山老婆的那種情況,以我目前的狀況,我又能為她做什麼呢?
我忽然就覺得,我是個自私的人,我真正愛的也只是我自己。
爹媽病死在我眼前,我沒有能力給他們更好的治療條件,心愛的女孩兒在遠方需要我保護,我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
是我自己不能幹嗎?在養殖場這段日子裡,你們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我明明可以幹得很好。
我覺得,我不能這樣下去了,明明有能力活得像個人,為什麼偏偏混成了狗呢?」
沫沫兒點點頭:「你的理解很深刻,可是我不太懂。」
良娣眼圈兒有些紅了:「我懂,我以前比他也強不了多少,鬼迷心竅的想給趙大寶生兒子,總覺得不生兒子他們一家子都看不起我。
其實,現在我想明白,就算我生了兒子,他們依然看不起我,他們看我,就像是豆子地里的菟絲草,值能纏在趙大寶身上過日子。
女人,要想讓人看得起,就得有自己獨立的收入和生活。」
一語未了,沫沫兒便又笑了:「你們姐兒倆個些是做年終總結呢?一個比一個深刻。」
良娣知道,沫沫兒這樣溫室里的花朵兒是不會理解她和趙大山的感受的,她徐沫沫兒的事情,無論巨細,都有人替她想著。
就拿她的車子拉李青山的老婆去醫院弄髒了來說,她們到醫院時間不長,就有徐雷雷的朋友來把車開走,給洗得乾乾淨淨送回來。
「你呀,這輩子都不要有我們的體會和心得才好。」良娣拍拍沫沫兒的手。
「大山兄弟,只要我的養殖場在一天,就有一一碗飯吃。過了年,初六就要平整大棚土地,準備種甜瓜。你可要按時上班呦。」良娣對趙大山說。
「我一定要好好兒干!」趙大山點點頭。他下定決心,就讓以前那個趙大山死在年前吧,年後,人們看到的,是一個全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