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的婚禮

2024-06-06 03:01:44 作者: 張子旭

  良棟和沫沫兒的婚期,在村兒里人的期盼之中終於到了。

  

  村兒里人之所以期盼,一是因為沫沫兒是城裡媳婦兒,這在村兒里還是頭一個。

  二是李老實家裡這些年也沒啥事兒,他為人熱情,平時村兒里睡家有個大事小情,他都忙前忙後,不辭辛苦,這回他家有事兒,好多人都想著還他人情。

  三是最關鍵的,這次大席的席面,是徐雷雷派出他酒樓里的廚師安排的。徐雷雷的酒樓大家都知道,可去吃過的人沒幾個,因為那裡的飯菜價格對於他們來說太貴了。

  現在只要隨個禮,一家子都能嘗到縣城最豪華飯店廚師的手藝,這對於他們來說還是很有誘惑力的。

  「三仙姑」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聽到一群孩子討論來她家吃大席的事情:「我媽說,讓我別和她坐一起吃飯,我家都分開坐,每人帶幾個塑膠袋,都多多的裝菜回去。」

  「你那算什麼啊?我媽把我姥姥都接來了,我姥姥還帶著我舅舅家的孩子。」

  「我姑姑也回來了……」

  「三仙姑」聽的頭大了,這一家家的,要是都拖家帶口的,自己家要預備多少桌席才夠吃的?

  她連東西都沒買,趕緊跑回家和李老實說了這件事情。

  李老實聽了,微微一笑:「多少年都沒有這場面了,人家來咱家吃席,是看得起咱們,就是咱家沒有喜事,這些人也都不是外人,來家裡吃頓飯也吃得著。」

  男人好面子,可「三仙姑」卻心疼:「這得多少錢啊?人家沫沫兒哥哥給咱派廚師,可酒席錢咱們怎麼也得給人家吧?」

  李老實便勸她:「咱娶沫沫兒,也沒給啥彩禮,本來比人家娶媳婦兒花錢就少,多花點錢在酒席上也無所謂。」

  「三仙姑」卻不這麼想,她心疼的只拍手:「我寧可把錢花在沫沫兒身上,那好歹也是咱兒媳婦兒,是自家人。」

  李老實明白她的意思,可在他看來,什麼都沒有面子重要。

  明天就是正日子,今天廚師就來了,正在院子裡搭爐灶。

  李老實便不理「三仙姑」了,他背著手溜達到院子裡,看著幾個廚師和小服務員,連帶幾個來幫忙的年輕人在院子裡忙碌著。

  「叔,給找幾個釘子來。」有個年輕人喊。

  李老實立刻笑著高聲答應著:「好嘍,馬上給你拿來。」

  他挺直腰板,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氣勢,小跑著去給他們找釘子。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平淡了六十幾年的人生,終於走上了輝煌的巔峰了。

  下午的時候,男女幫忙料理事情的總理也來了,一進院子,李老實便趕緊迎過去:「他香翠嫂子,生子兄弟,你們來了?」

  生子進門兒就開始奉承:「老哥啊,你看看,還得說人家城裡大廚,你看看都穿著白色工作服,看著就那麼乾淨。

  這也就是你老哥面子大,咱村長娶兒媳婦兒,都沒有這排場吧?」

  香翠嫂子也附和著:「是啊,叔你有福氣,娶了這麼漂亮的兒媳婦,還有這麼同情達理的親家,村兒里多少人都眼紅呢。」

  經他們這麼一說,李老實更高興了,他覺得比三伏天幹了一頭晌午活兒,回到家裡吃了塊涼西瓜還爽。

  「三仙姑」沒李老實這好心情,她還在算計自己的錢呢。

  良棟非得學什麼西式婚禮,請什麼伴郎,五六個小伙子,這幾日的吃住行就花了不少錢吧?

  不會過日子啊,這馬上結婚的人了,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這麼個花錢法兒,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這沫沫兒從小兒家裡不差錢,大手大腳慣了,可自家不比人家啊,良棟一個月的工資可不禁她這麼花。

  她暗自發愁,覺得有時間得把這個問題好好兒和良棟說說。

  廚師安置好爐灶,開始準備晚飯了,幫忙的鄉里鄉親,加上提前來住下準備明天參加婚禮的親戚,晚飯就得六桌酒席。

  從窗戶看著廚師拎著油桶往鍋里倒油,「三仙姑」眼皮直跳:「天爺啊,這是要幹嘛?咋倒這麼多油呢?什麼大廚,做飯還不是誰捨得放油誰做的就好吃?菜都放油里炸,我做也好吃。」

  於她來說,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都不如實實在在裝進兜里的鈔票來得實在。

  好在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陸陸續續的來了,人多了,喜事的氣氛就起來了,她忙著招呼客人,便沒時間關注廚師浪費油的問題了。

  「良棟呢?」有人問。

  「去他丈人家了,今天他們待大席,良棟去見見他們那邊的親戚。」「三仙姑」一面忙著給人們倒茶,一面回答。

  「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咱良棟又不是上門女婿。」「三仙姑」的二嫂子說。

  「三仙姑」倒水的動作稍稍一停,她知道,上次和二哥吵起來之後,兄妹之間便有了嫌隙,這也是今天二哥沒有來的原因。

  「啥年月了?還講究這些沒用的?」「三仙姑」其實自己也對這個事情感到很不舒服,了表面上仍然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城裡人都傲慢的很,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二嫂子顯然不想放過這個話題:「我們良棟可是新姑爺,是嬌客,怎麼能在結婚頭天去人家家裡見客呢?」

  「鋪滿炕」見「三仙姑」面色微變,忙說:「這你就想多了,現在是新形勢,新事新辦,也不光城裡,咱們農村也有好多新姑爺頭天去丈人家的呢。」

  二嫂子見「鋪滿炕」出聲幫忙,不好再糾纏這個問題了,恰好這時候良娣進屋裡來送熱水,她便又把話題轉移到良娣身上:「呦……這是良娣呀?咋沒見你家大寶呢?」

  「三仙姑」這個氣啊,有心跟她翻臉吧又顧及兒子大喜的日子,可你要是不理她,她又明顯處處戳你心窩子。

  「二舅媽費心了,還惦記著大寶呢。」良娣面不改色的笑笑:「大寶不舒服呢,恐怕是來不了了。」

  良娣不願意多理她,放下水便走了。

  「呦……不舒服呢?」二嫂子表情誇張:「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呢?」

  「毛病倒是不大,嘴不舒服,」「三仙姑」儘量克制自己:「說話說的多了。嘴上長了個大瘡,流黃水兒冒黃湯兒的,沒法兒見人。」

  二嫂子便訕訕笑了一下,端著水去一邊找別人說話兒去了。

  「三仙姑」出去找東西,她便對著「三仙姑」的背影撇撇嘴:「得意什麼?城裡媳婦兒好伺候啊?別到時候吃了兒媳婦兒的虧,哭都哭不出來。」

  她自己又說了幾句,見沒人理她,也覺得沒有意思便不說什麼了,自己端了杯水一邊兒喝去了。

  她今天為什麼這麼討人嫌呢?原來,上次她老頭兒回去之後和她學舌了和「三仙姑」鬧翻了的事情,她一聽就來氣了,舅爺子到妹妹家居然讓人家給轟出來了?

  李老實兩口子說幾句就說幾句吧,他良棟小崽子也敢指著鼻子讓舅舅滾?還有良棟那老丈母娘,這個老潑婦,居然敢把茶水倒在人腦袋上?

  自己當時要是在場肯定撓她個滿臉花,更可氣的是兒子,他居然還跑過來給人家道歉,你說你怕他們什麼?

  說什麼金鳳是鄉黨委書記,給金鳳面子,她金鳳再厲害,那也是老趙家的閨女,和老李家有什麼關係?

  她今天本不想來,可她兒子不干,硬是逼著讓她來了,她心裡有氣,才會說話帶刺兒,專門找人家不愛聽的話說。

  這天底下的事情從來都是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

  李老實家熱熱鬧鬧的辦喜事,趙老根家就越發顯得冷清了。

  「滾刀肉」坐在炕上罵著良娣一家,罵累了就歇一會兒,歇過了又接著罵,這些日子,他們一家儼然成了村兒里的笑話,走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

  趙大寶這幾天都沒敢出家門,躺在炕上自己發愁,他拿手機反覆撥打小芹打電話,可一次都沒打通過,他知道,這個女人怕是徹底走出他的生命了。

  而良娣自從回了娘家之後,又一直對他不聞不問,有一次,他在路上遠遠的見是良娣走過來,他還在想,哪怕良娣對他笑一下,或者給他一個祈求的眼神,他就拉著她回家。

  可是,良娣忽然就轉了個彎兒,走上了另一條路。

  趙大寶覺得委屈又無奈,可在他心裡,又無比的可望良娣能回來,

  「滾刀肉」做的飯太難吃了,還是良娣手藝好,雖然好長時間沒吃她坐的飯了,可她燒的每一道菜的樣子在他心裡反倒更加清晰了。

  他想,欠些錢就欠些錢吧,到時候實在還不上,良棟他們總不至於看著吧?

  辦法總會有的,這日子,還是有良娣在身邊才叫個日子啊。

  趙大寶忽然就從炕上爬起來:「我去良娣家看看。」

  說出這句話之後,他忽然就覺得心裡一陣輕鬆,自己要去看看,良娣還是他媳婦兒啊,良棟還是他小舅子,小舅子結婚,怎麼能少了自己這個姐夫呢?

  不管誰對誰錯,他今天只要踏進老李家的門兒,就沒人把他趕出來,他又能吃到酒席,掙到面子,還能把媳婦兒接回來,多美的事情啊。

  他顧不上提好鞋子便急急忙忙往外跑。

  「你幹啥去?」「滾刀肉」急了,見趙大寶沒理她,便連鞋子都沒顧上穿,光了腳便追了出去。

  她在自家大門口外追上了趙大寶,一把拽住了趙大寶的衣襟:「你幹啥去?」

  「我去良娣家看看。」趙大寶說。

  「不能去,人家誰來請你了?誰把你當跟蔥了?你去幹嘛?」「滾刀肉」兩隻眼睛瞪的像鈴鐺一樣大:「別去給我丟人現眼。」

  「可是……良娣是我媳婦兒……我……你……」趙大寶不知道該怎麼和母親說。

  「我呸!」「滾刀肉」一口老痰吐在地上:「你哪輩子沒見過媳婦兒?她家都把咱們欺負成什麼樣子了?你今天要是低了頭,這輩子都得給你媳婦兒當孫子。」

  趙大寶甩開「滾刀肉」的手:「你別管了,我了解良娣,她不是這樣的人。」

  這句話徹底惹怒了「滾刀肉」:「你媳婦兒不是這樣的人,你媳婦兒是好人,我是惡人?我是為了誰?你要是敢去,我就碰死在你面前!」

  他們這一吵吵,便有看熱鬧的圍了上來。也有人勸:「大寶說的對,今天這個事情,他是應該去老李家看看的。」

  「是啊,他今天去了,大傢伙兒只能說他明事理,顧大局,沒人笑話他的。」

  趙大寶聽人家都這麼說,便轉身走了,沒走出幾步,乎聽身後一片驚呼,「咚」的一聲響。

  趙大寶回身看去,「滾刀肉」仰面朝天躺在大門口兒,額上的鮮血濕潤了頭上蒼蒼的白髮。

  「你這是幹啥嘛!」趙大寶無力的蹲在地上,他的心忽然就疼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今天不可能去良娣家了,可是,過了今天,好多事情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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