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

  沈平安治好了羅家的大哥兒，診金足足多收了十倍。

  誰叫羅家之前百般算計她？

  她可是一點都沒覺得不好意思。

  沈庭靜這個做妹妹的親自送她出去。

  幾個丫鬟落在後頭，沈庭靜與沈平安並肩而行。

  「大姐姐， 」沈庭靜的雲雁細錦裙擺在地上拂過，她聲音冷冷地問，「你為何總是要與我作對？」

  沈平安佯裝不懂：「二妹妹何出此言？」

  「你明知孩子是洛梅那個賤人生的，你還把他救活！那麼多大夫都束手無策，就你要出頭！這孩子占了個長字，無論我將來生多少孩子，這個孩子都將壓在我孩子頭上！」沈庭靜恨得牙痒痒。

  沈平安平靜道：「我是大夫，我只管救人。」

  

  沈庭靜「哼」了一聲：「別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你怕是不知道吧，羅夫人一直嫌你配不上她兒子，去年花朝節上的事就是她一手策劃的。還有你的縣主慶祝宴上，你以為是我想設計你嗎？不，還有羅夫人。她見你被封了縣主，就眼熱起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挑釁地看著沈平安，期待從她的臉上看到憤怒。

  「現在，你一定很後悔救了那孩子吧？他可是羅夫人的心頭肉……」說到這裡，沈庭靜眼裡迸發出惡毒的光，「一個賤丫頭生的賤種而已！」

  沈平安同情地望著她：「二妹妹，你真可憐。」

  沈庭靜豁然頓住腳步：「你說什麼？！」

  「我說你可憐，天天怨這恨那的，你不累嗎？」

  沈庭靜氣得渾身發抖，嗓音也陡然尖銳起來：「還不是你，還不是你，沈平安！是你搶走了屬於我的一切！」

  沈平安搖了搖頭，嘆一口氣，加快腳步。

  沈庭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越發氣得狠了：「她竟然敢用那種眼光看我，她竟然敢……可憐我！」

  沈平安穿過二門，驀然間，一道綠色的身影竄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跟前。

  「多謝縣主救命之恩。」

  是羅家的丫鬟，穿著湖綠色的夾襖，一抬頭，沈平安吃了一驚，竟然是洛梅！

  她比沈平安第一次見她時老了十歲不止，皮膚又干又黃，兩頰星星點點地冒了許多斑點，伸出來的手也像枯樹一樣粗糙，哪還有當初半點俏丫頭的影子！

  「洛梅，你怎麼……」她不是被羅家送到鄉下的莊子上了嗎？

  洛梅眼眶一紅，只道：「多謝縣主救了大哥兒，縣主於洛梅有兩次活命之恩，洛梅謹記於心，來生做牛做馬報答縣主！」

  說著，給沈平安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沈平安趕緊扶她起來，這才知道，洛梅被送到莊子上後，莊子上的管事得了沈庭靜的吩咐，天天兒地給她派活。

  這一日日的風吹日曬雨淋，她就變成了現在模樣。

  「羅語堂知道嗎？」

  洛梅搖了搖頭：「他現在一心備考，住在書院裡不回家。大奶奶差人把我接回來後，我還不曾見過他一面。」

  「你現在是在大奶奶身邊伺候？」

  洛梅點點頭，臉上閃過憂愁，顯然是過得不順心。

  沈平安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道：「只盼著羅語堂能不忘初心。」

  洛梅眼裡蓄了淚，一低頭，一顆碩大的淚珠滾了下來：「我現在只希望大哥兒平安、健康，其他的，我是想都不敢想了。」

  ——————————————

  第二天，沈平安就坐在醫館思考容貌和感情的聯繫。

  當一個人變老變醜了，愛她的人是否還始終如一地愛著她？

  她又想，假如安郡王變成又老又丑的小老頭，她還喜歡他嗎？

  這樣想著，她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安郡王變老的樣子，高大的身材萎縮了一半，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弓著腰，駝著背，像一個小矮人。

  她就忍不住樂了。

  好像還蠻可愛的。

  「你在笑什麼？」

  驀然間，安郡王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她一轉頭，就看到安郡王英俊的臉龐近在遲尺，嗯，果然還是這副樣子看得順眼。

  她道：「我在想你。」

  安郡王的動作就頓了頓，修長的手指微微一縮，耳朵染上一抹不易覺察的粉色。

  他露出一個心情很好的笑容，輕輕道：「你老這麼說話，我會受不了的。」

  沈平安繼續道：「我在想你變老了是什麼樣的，你見過來醫館送菜的老頭嗎？你以後會不會也是這樣？」

  安郡王的笑容就生生破碎了。

  「沈平安！」

  「啊？」沈平安茫然地抬起頭。

  安郡王一字一句地說：「我告訴你，我就是老了，也是全京都最好看的老頭！」

  沈平安「哈哈」笑起來，安郡王把手裡的一個油紙包遞給她。

  打開，是一根冰糖葫蘆，透明薄碎的冰糖包裹著一顆顆又大又紅的山楂，山楂中間還塞了核桃、腰果等乾果，吃一口，又酸又甜，還能嚼到脆脆的乾果。

  沈平安一連吃了三顆，又伸到安郡王嘴巴讓他嘗了一顆。

  安郡王問：「你要不要跟我一道進宮？」

  他這話沒頭沒腦的，神情也有些扭捏。

  沈平安就道：「進宮做什麼？誰病了？」

  安郡王露出一個靦腆的笑：「我想叫太后為咱們賜婚。」

  沈平安「哦」了一聲，倒沒有不好意思，而是道：「再等等吧。」

  安郡王的笑容登時就僵住了，一副頗受打擊的樣子：「你……不願意？」

  「不是，」沈平安解釋，「你是安郡王，我要是嫁給你，就是安郡王妃了。身為安郡王妃，我再拋頭露面就有些不合適了。太后娘娘雖然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不樂意的。可是吧，我這麼好的醫術不去治病救人，也太可惜了，你說是不是？」

  安郡王的臉色好看了些：「就依你的。」

  沈平安沖他甜甜一笑：「小哥哥，你真好。」

  安郡王笑了，伸手在她腦袋瓜子上揉了揉。

  「哎，你真要跟上官謹舟去踏青爬山？」安郡王忽然想起了這檔子事，眼看著馬上就到三月了。

  沈平安吃糖葫蘆吃得嘴上又紅用黏，她伸出舌頭舔了舔道：「不去。」

  安郡王嘴角微翹：「不去不太好吧？」

  「不去，上官柔葭這麼陰險，誰知道她嘴裡哪句真的，哪句假的？」

  安郡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上官家的人心機都深。」

  「瑾睿單純。」

  糖漿黏到了鼻子上，安郡王看不過去了，拿過沈平安的手帕，在杯子裡沾了點茶水，湊上前去幫她細細擦拭。

  兩人離得十分近，彼此的呼吸無聲地交纏在一起。

  沈平安一向膽大，望著安郡王近在遲尺的美顏，她忽地探身，「啪嗒」一聲在安郡王臉頰上親了一口。

  安郡王像被雷劈了一下，整個人都不會動了。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緩過來了，去瞧沈平安。

  沈平安也不看他，就專心致志地在那吃糖葫蘆，嘴角掛著笑，臉上紅撲撲的。

  喲，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