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心思

2024-06-06 02:48:14 作者: 蔡司

  薛瑞珠暗地裡的勾當,除了青兒無一人知曉。梁開濟更是無從察覺,他此刻正陷在自己的夢魘了無法自拔。

  他看到自己平白老了許多,眉眼間俱是風霜雨雪,斑白的兩鬢和稍彎的後脊樑都提醒著他,青春已老的事實。

  「梁開濟,世人皆說你是蓋世英雄,大周的庇護神。可是你敢不敢告訴他們,你背地裡是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小人!」

  端莊艷麗的女子坐在床榻之上,垂下的珠簾讓人看不清容貌。茶壺杯盤,四分五裂地散落一地,軟枕被褥也被扔下了床榻,好一片狼藉。

  此坊間,女子話音剛落,梁開濟便看到自己鼓了一口氣,好容易才壓下去。但胸口劇烈起伏,足以看出自己咽下這口氣多麼的不容易。

  「姚沁!老子就是太寵你了,才讓你這麼無法無天!」

  姚沁?自己何時與姚沁有過這般情形?

  還未想透,自己的聲音又起來:「送走樂康,讓你恨了我一輩子。你當我位高權重,人前風光,可是我的苦楚我的難,你又曉得幾分?」

  「哼!你不用在我這裡裝可憐,我也不屑知曉你那些位高權重的苦楚!」

  這般潑辣和這般不在乎,像極了那個女人,像極了那個說自己是她仇人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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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咳……咳……」咳嗽聲不斷,但姚沁端坐在床榻卻無動於衷,她在懲罰他。

  梁開濟莫名也跟著心痛,這痛先是心尖兒的一撮,隨後又逐漸擴展開來。到了肝,到了肺,而後又來到了喉頭。

  約莫只要一聲哽咽,就能解決這苦痛心酸,但梁開濟忍住了。他咽下這口苦楚,任由它在心坎兒里熬。

  「將軍?將軍?」柯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梁開濟從睡夢中醒來,狠狠打了一個激靈。

  柯吉走進書房,看著梁開濟從睡夢中醒來的困頓眼神,有些不忍:「將軍,怎得在這裡睡著了。都城不比青崖鎮,寒氣來得早,萬一風邪入體,再染了風寒受罪的還不是您嗎?」

  「行了,行了。」梁開濟打斷他的話,「那苦藥汁子,你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藥爐上熬著,且端一碗過來。」

  柯吉不由得睜大了眼,今兒是什麼新鮮日子,正主竟然主動討藥喝。愣完又忍不住心裡一喜:「哎!這就給您端來!」

  梁開濟看著柯吉離開,才恢復了自然,夢中的自己那副殘敗腐朽的模樣著實讓梁開濟嚇了一跳。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姚沁明明還那般明艷,但自己卻已經是個糟老頭子……

  湯藥端來得很快,梁開濟一飲而盡,擦了嘴淨了手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可有青崖鎮的來信?」

  「不曾見過。」柯吉收了藥碗,又沖泡了一杯秋梨膏的糖水遞過去,「將軍擔心夫人?」

  「她算哪門子夫人!放妻書都給了,等過了戶也沒甚干係了,你莫要亂叫!」自己都寫了兩封家書了,姚沁卻一封也未回,他忍不住氣悶。

  梁開濟的火氣來得突然,但柯吉自小跟在他的身邊,哪裡不懂他的口是心非,但到底不好揭穿。

  「是,那姚娘子不過一個秀才的女兒,脾氣也不甚好,配不得將軍!倒是大學士家的芷蘭小姐,又溫柔體貼,又有才情,跟將軍您最是相配了。」

  前半句話一出口,梁開濟不自覺就想辯駁兩句,姚沁脾氣雖然不好,身份不高,但到底也沒這般不堪。

  可是,柯吉的後半句也說的是實情,一時間梁開濟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的沉默不語,在外人看來就是一種默認。

  「將軍!」門外有小廝請示。

  梁開濟便知這是有正事:「何事!」

  「蔣先生來了。」

  梁開濟忙起身迎出門:「原是先生來了!快快請進!」

  蔣時安做一身暗青色長袍,頭上扎了平頭小樣。他本就魁梧,有學識有功夫,如此穿著十分雅正。

  「將軍這兩日休息得如何?」蔣仕安落了座。

  柯吉也趕緊又沖泡了一杯秋梨膏,遞了過去。蔣仕安接過一飲而盡,隨後稱讚。

  「不錯!可是我那義女做的?」

  「先生如何知曉?」柯吉有些好奇。

  蔣仕安哈哈一笑:「還不是我那義女有孝心,前幾日託了人送與我好幾箱特產。這秋梨膏子,就好些罐子。說要送與義母和兄弟姐妹們嘗嘗。」

  梁開濟聞言心裡就更不痛快了:「蔣先生好福氣,多了個如此孝順的閨女。」

  「可不是,不說這秋梨膏子,就是自製的蜜餞果子也幾大籮,我那內子樂得合不攏嘴。直呼今歲的春節,不用再添置果子了。」蔣仕安沒聽出來他話裡有話,他自個兒是真開心。

  梁開濟暗暗冷哼,一封書信都沒時間回,張羅這些個東西倒是有閒。

  蔣仕安話題一轉:「哎!你和我那義女的事情,她已如實告訴我了。我雖然有幾分可惜,其實也明白,這般做才是頂好的。既不委屈她,也不難為將軍。」

  「當時本就是事出從急,我和公主也是沒了法子,病急亂投醫。你既已給了她放妻書,等改日再過了戶,這事咱們就都爛到肚子裡。不再提了!」

  梁開濟沒說話,他借著喝水的動作,瞧了一眼蔣仕安,他說得真心實意。如此看來,姚沁定是把一切都解釋妥當了。

  不曉得為什麼,梁開濟心裡反而更堵了。

  但遠在青崖鎮的姚沁,在收到蔣仕安來信的時候,懸著的心反而放下了。信里說,將軍答應只等事情完結,便著人帶了他的印信來辦過戶一事。

  到那時,她就實實在在地從那深宅大院裡出走了。想到這,她又忍不住嘆息。

  在那深宅大院裡,女人們的戰爭的源頭卻是偶爾出現在這裡的男人們。她們遠不會曉得,男人建造了這四四方方的宅院,又佐以花園、遊廊,不過是以護佑之名將她們圈養。

  為了使她們相信得更真切些,又指派些丫鬟、婆子、老媽子服侍著。好教她們養得再無自立之力,空出時間和肚子生養孩子,教養孩子。

  若是有那些不服管的,有大志向的,只管讓麽麽、教習教些女德、女誡、琴棋書畫。以寵愛作餌,讓她們使出力氣和法子爭搶。

  姚沁未及笄前,姚明義便常常以這些話語告誡。但她未經人事,聽得似是而非。到後來能懂了,卻也早已入了樊籠,折了翅膀再無力反抗了。

  如今,在床榻之間輾轉反側之時,這些話便湧上心。她由衷地感激自己的父親。感激他從不教她讀勞什子女德女誡,而是讀了《詩經》《論語》,四書也是讀的,但更多是風物誌。

  父親從不以女子之德教誨自己,反而總是以男子之志引導。他用心良苦,然而自己卻不爭氣。如今重活一世,斷不可再愚蠢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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