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泣

2024-06-06 02:47:48 作者: 蔡司

  香草剛出了門,方廣就帶著七八個高大的漢子在門口等著了,說是高大的漢子,但其實瘦得可憐。

  香草打開門,也沒讓方廣去套馬,而是把幾人領進了一間倒座房裡。又招呼常二嫂子將蒸好的饅頭抬了一籠過來。

  幾人都沒敢動彈,香草便知道他們不好意思,笑著招呼:「都不必拘禮,只管拿了吃就是,咱們家可沒有讓人幹活不給飯吃的規矩。」

  「常二嫂子,你先招呼著,我去拿幾碟子鹽芥來。」香草說罷便轉身走了。

  常二嫂子的男人也赫然在列,看著這兩日吃得飽穿得體面的媳婦,心裡也是泛著暖。但他一向嘴拙,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憨憨地囑咐了兩句。

  「主家忙,你別偷懶。」

  常二嫂子瞥了自家男人一眼:「我眼裡是沒活兒的人嘛?別操心了,先吃飯,一會兒幹活別省力氣就行。」

  說著就上手拿了兩個大饅頭塞進方廣的手裡:「吃吧,都吃吧!一大早姑娘吩咐做下的。」

  「二嫂子,這合適嗎?」樹根兒看著籠里的白面饅頭,饞得直咽口水,但他人老實到底不敢動手。

  

  「放心吧,姑娘專門囑咐的。」常二嫂子笑了,「主家心善,你們只管吃。嫂子我也就一句話,別偷奸耍滑,做事兒本分。」

  「哎!哎!嫂子,我們哪裡是那渾人!」

  眾人這才紛紛抓了饅頭大口大口啃了起來,起初饅頭進嘴,都有些小心翼翼。蒸熟發脹的饅頭,軟乎乎、甜滋滋的,直到第一口下了肚。這群漢子才狼吞虎咽了起來。

  吃著吃著,一個漢子竟然嗚嗚哭了起來,方廣轉過頭去,拍了拍他的背:「栓子,別哭了。」

  「方大哥,你不知道。自當了這佃戶,我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白面饅頭都忘記啥滋味兒了。」

  誰家不是呢,一時間嘴裡的饅頭也沒了滋味。一家子男女老少,哪一個吃過飽飯?為了這一條命,整體裡沒閒過,即使這樣也幾乎活不下去了。

  「姑娘不一樣,這不剛給咱減了租子嘛?只要咱好好干,以後的日子有盼頭。」方廣安慰道。

  香草進來時,就感覺到了房裡的壓抑,她也沒提這茬,放下醬菜:「一會兒吃了粥,咱就走,晌午太陽熬人,咱們早去早回。」

  「大芹,幫娘拿幾個碗!」常二嫂子又抱著一大瓦罐粥進了屋,後頭跟著個抱著碗的半大姑娘,看著瘦小但卻被二嫂子收拾得乾乾淨淨。

  悲傷被香草和二嫂子的到來沖淡了,但方廣看著那個笑盈盈的姑娘,心裡卻沒由來地自卑。

  等方廣套了馬,帶著香草去了城裡,姚沁正在讀信,一封來自梁開濟,一封來自施彥。

  姚沁不是很明白梁開濟寫信的目的,按理說自此二人都不會有交集,前世他離開後還能有交集是因為姚沁有了身孕。

  這一世,兩人之間好似沒什麼牽扯。若說有的話,那就薛瑞珠的加害一事。但目前看來,這一件事情也應該會被抹平,不留痕跡。

  既然不會有交集,姚沁便梁開濟信中說了什麼混在不在意,索性放在了一邊。先看了施彥的來信。

  信中,施彥先說了這幾日不來的原因,又說了這幾日來都做了些什麼。事事都細細講明了、講清了,生怕姚沁想左了。

  一封信,姚沁噙著笑,讀了又讀,看了又看。良久才放下,提筆回了一封信。施彥既心心念念記掛著自己,她定然要還他一個完完全全的心。

  於是,也將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他。首先是姚明義如何身故,自己又為何嫁給了梁開濟,以及如今已經取得了放妻書。

  只待筆墨幹了,封存起來,才遣了送信小廝拿回去。

  辰時過半,姚沁才在阿杏的陪伴下出了宅門。

  「姑娘,我讓二嫂子陪咱們一起去。」阿杏忙喚了二嫂子出來。

  常二嫂子還有些拘謹,特別是看到姚沁通體的氣度,穿戴雖不說華麗,但仍透出隱隱的富貴。

  「二嫂子,你可了解方廣?」姚沁邊走邊與她攀談。

  提起方廣,常二嫂子不免嘆息:「是個心善的大好人,要不是被這麼一大攤子拖累,也是個人物。」

  「這般說來,他倒是有情有義。」阿杏誇讚不已。

  常二嫂子笑了笑:「可不是,諾!前面便是方廣的家了!」

  姚沁看著不遠處的一棟房屋,四四方方的四合小院,白牆黑瓦、綠樹蔭蔽,足見以前的殷實。

  「二旺媳婦!二旺媳婦!開開門。」走至門前,常二嫂子啪啪地拍開大門。

  一個瘸了腿的年輕人開了門,見人便笑:「二嫂子怎的來了?」

  「是主家來了。」常二嫂子讓到一邊,露出跟在身後的姚沁。

  那人沒意料到這般情況,一時間也窘迫極了:「快!快!您裡面請!」

  打開門,又吵著屋裡喊:「三娘!三娘!來客了!」

  「誰家的客?」

  不多時,一個瘦弱的婦人自屋裡急步走了出來,見到姚沁也有些懵了。倉促地見了禮:「見過姑娘。」

  阿杏忙一把扶住她:「這位小嫂子快快請起,我們姑娘就是來看看。」

  「哎!哎!快屋裡坐。」小婦人有些受寵若驚,「喚我三娘就好。」

  「三娘,我聽說這院子裡住了七八戶人家可是真的?」姚沁怕他們不方便,便擺擺手沒進屋,三娘便搬來一個椅子請她坐下。

  二旺已經避回屋子裡去了,只是房門口,一群孩子探頭探腦的往外瞧。三娘衝著孩子們打眼色,讓他們退回去。

  阿杏見狀,立馬拿出還熱乎的饅頭招手讓他們來。孩子們怯生生的,你推我、我推你,愣是沒有一個人敢上來。

  三娘有些臉熱地招了招手:「都過來給姑娘磕頭。」

  孩子們這才都跑了過來,紛紛跑到姚沁面前跪了下來要磕頭。姚沁卻再也忍不住了,拿著手帕捂著臉,轉過頭去幾乎要哭出聲來。

  她一看到這些孩子的臉,就想到樂平,不知道自己死後,那個沒了娘的傻孩子會怎麼樣。梁家人會不會難為他?

  阿杏也忍不住落淚,她撫摸著自家姑娘,輕輕安慰。三娘、二嫂子、屋裡的沒出來的男女老少都沉默了,眼淚擦在袖子上,怎麼也暈不干。

  良久她終於平復了情緒,轉過頭來:「好孩子,都去跟你們常二伯娘拿饅頭。」

  孩子們不懂大人的悲傷,只知道可以吃了,立刻歡天喜地跑了過來。姚沁也樂得見他們不懂得悲苦。

  姚沁看著狼吞虎咽的孩子們,還是忍不住哽咽:「阿杏!」

  「姑娘。」阿杏看這姚沁,「以後孩子們的伙食錢,咱們出。另外,這裡人太多,住不下。你問問他們,可願意把女孩子送到咱們家養著。」

  阿杏雖然直腸子,但並非不懂世故,她曉得姚沁的用意:「姑娘放心,奴婢定不叫你失望。」

  隨後阿杏將姚沁的想法告說與一干人等,霎時間屋子裡呼啦啦出來了一堆人,甚至有的衣不蔽體。烏泱泱地跪地磕頭,口裡念著菩薩。

  姚沁忍不住嘆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阿杏恐污了姚沁的眼,忙跑過來遮擋:「既是如此,勞煩三娘收拾收拾,明日一早送姑娘們過來吧。」

  三娘連忙抹著淚答應了。

  「回吧,姑娘。估摸著,香草也該帶人回來了。」阿杏又怕她傷了神,細聲規勸著。

  姚沁心裡沉沉甸甸的,一路上腦子裡都是父親說過的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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