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人

2024-06-06 02:47:33 作者: 蔡司

  借著做避瘟丸的說辭,姚沁攜著香草和阿杏出了門子。

  眼前是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街道,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如此凡俗的煙火氣息,讓重生而來的姚沁忍不住會心一笑。

  但轉睫間,姚沁突然又恍惚了起來。上一世到底是不是真的呢?還是說,只不過是黃粱一夢?

  念頭一起來,姚沁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日頭打在身上是溫熱的,骨子裡卻滑過一絲冰冷。那寒氣是會動的,頃刻又順著腳底板跑走了。

  寒氣一走,姚沁才真真的暖和了起來,也真真的活了過來。過去了,終是都過去了。

  「夫人?你怎麼了?」香草發現了姚沁的呆愣。

  姚沁回過神兒來:「好些日子沒上街了,沒想到這般熱鬧。」

  香草信以為真:「可不是,算算日子,夫人是有兩個月沒來過了。」

  兩個月?何止兩個月。前世自己身份尷尬,明里暗裡受了多少譏諷。因著這個不願意出現在眾人跟前,除了去廟裡祭拜,是幾乎沒走出過梁家的大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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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就該多出來走走,」阿杏左顧右盼,倒是耳朵沒落下,「今日夫人的笑都比平日多許多。」

  一路漫話著到了濟世堂,夥計極有眼力見兒:「這位小夫人,您可是要瞧病?」

  香草上前見了禮,含笑看著他:「這位小哥兒,我家夫人想尋幾味藥材,可方便?」

  「自是方便,您裡面請。」那夥計見幾人穿著不凡,談吐和氣知禮,也誠心照顧,「不知夫人要尋什麼藥材?」

  阿杏趕忙掏出藥方遞過去,說是藥方,也不過是一堆藥名:蒼朮、乳香、降香、細辛、川芎、甘草、大棗……

  「小夫人這藥方甚是古怪,我看著倒不像是藥方子。」小夥計心有顧忌。

  姚沁婉兒,隨後解釋:「祖傳的香方子,做些薰衣的香丸,不必顧慮。」

  小夥計這才放心下來。

  姚沁得了藥,也不著急回去,主僕三人一路吃吃逛逛悠閒又自在。

  「夫人,可要嘗嘗小老兒的梨?」下了橋便被叫住了。

  一年過半百的老漢挑了兩擔梨在橋頭下叫賣,擔中梨個個滾圓飽滿,鴨黃鮮亮。

  「老丈,你這梨如何賣?」姚沁撿了一個梨子放在手中掂量。

  那老漢憨憨一笑:「一個三錢。」

  價錢是不貴,上次熬製的秋梨膏所剩無幾,秋冬乾燥難免上火咳嗽,姚沁盤算著趁著鮮梨上市,多備些。

  「老丈,我且問你。這框裡有多少梨?」

  老漢略一沉思:「約莫有一百個。」

  一個梨子掂量著有四兩,一百個便是四十斤,可得梨膏四斤……

  「香草!」姚沁示意香草付錢。

  香草從錢袋子裡數出三百個錢:「老丈,還要勞煩您送到烏衣巷的梁府。」

  那老漢也沒想到竟招攬了一個大主顧,當下喜得眉開眼笑:「小夫人心善,老漢這就送上門去。」

  梨送到後門口,老漢又對著姚沁行禮:「夫人,小老兒家住大青山下的寧河村,人喚鄭老四。若是還想吃梨,打發了人去,小老兒自送來。」

  姚沁點點頭應了。

  阿杏滿臉不解:「夫人,買這麼多梨做什麼?」

  「秋梨膏都見底了,怕你日後早起沒得喝,嘴饞。」姚沁揶揄了她一眼,「還不喚幾個婆子來幫忙?」

  阿杏高興地應聲而去,一溜煙兒就沒影了,留下香草和姚沁面面相視一笑。

  「夫人,灶房的王媽媽來了。」姚沁正處理香料,就見一婆子在外行禮。

  姚沁端正了身子:「請往王媽媽進來吧。」

  王婆子起身低著頭走了進來,復又行禮:「夫人。」

  姚沁趁機打量,五官端正,從頭都收拾得乾淨利落,指甲剪得也乾淨。當下便覺得滿意。

  「香草,給王媽媽看茶。」

  王婆子見狀鬆了口氣,心知這是得了新夫人的看中了。當即笑著開口:「不知夫人尋老奴可是有什麼吩咐。」

  「卻有一要緊事,要交予你。但須得行事謹慎,不知王媽媽做不做得。」姚沁笑著看她。

  王婆子心思一轉,忙起身行禮:「能的夫人看重,是老奴的福氣。」

  姚沁示意她喝茶:「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左右是熬幾罐子秋梨膏。」

  王婆子心下明了,這秋梨膏本事宮內時興的玩意兒,怕是不能外傳。

  「夫人儘管放心。」王婆子爽利地應下了。

  待眾人散去,姚沁則細細地做起了避瘟丸。

  這方子也是她父親早年間遊歷時搜集的,姚沁做這個倒不是為了討梁開濟歡心,而是她要與梁開濟和離的最後一個籌碼。

  來年開春南越大軍將會捲土重來。屆時京都會暴發瘟疫,胡國舅通敵叛國攛掇著二皇子逼宮。是梁開濟率領梁家軍再次擊退來犯的南越,又和母親和安公主裡應外合,聯合當朝太子平息了叛亂。

  但因著瘟疫,大周還是元氣大傷。若是瘟疫能夠提早被控制或預防,情況都將會有大不同。

  制香是她前世消煩解悶時常做的,如今做來也是孰能手巧。

  各取藥材一兩,碾成粉末,大棗蒸煮成泥。以乳香蒼朮為君調,川芎、甘草、細辛等為臣,棗泥去皮去核後,和藥粉搓成芡實大小的藥丸。

  成丸後,姚沁放進香爐燒之,果然香味裊裊,秋日的寒氣也都驅散了不少。

  「這便是那藥丸子?」梁開濟看著整齊碼放在香盒內的避瘟丸。

  姚沁飲了一口熱茶:「正是,將軍若不信自可以找韓太醫驗證。」

  梁開濟將避瘟丸放在鼻下輕嗅,淡淡的藥香味讓人精神一振。想到京城裡的來信,他表情有些凝重。

  聖上請了緣大師講佛,了緣大師拒了,只說要為來年祈福,或恐來年瘟疫橫行、戰火連天。別人的話聽聽也就罷了,但了緣大師的話卻不可不聽。

  「藥方可否給我?」梁開濟合上香盒。

  姚沁瞭然一笑:「也不是不可,還可以附贈一個湯藥方子。」

  「條件!」梁開濟心裡一堵。

  「將軍答應我了放妻書,我希望將軍現在就寫給我。」

  梁開濟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怕我反悔?」

  「怕夜長夢多。」

  梁開濟有些惱了:「我就這般讓你瞧不上?」

  「將軍丰神俊朗,是我高攀不起。」

  梁開濟當然不信這話,高攀不起他倒是沒看見,避之不及卻是擺在明處的。

  「我說過,我自會護著你。」

  話說到這個份上,姚沁只覺得索然無味,深吸一口氣:「將軍,姚沁寧『曳尾塗中』!」

  「好一個『曳尾塗中』!我竟看不出,沁夫人原是有莊周之志的。」梁開濟撂了茶碗。

  除了朝堂之上,還沒有哪個能這般逼迫他!不過一個秀才的女兒,這般推脫自己,抬舉她一聲沁夫人,都是高看。

  「你那意中人比我如何?」梁開濟忍著怒氣。

  姚沁一愣,放軟了語氣:「一個讀書人罷了,不能與將軍相比。」

  梁開濟算是看出來了,這姚沁是個心如明鏡,不肯屈就的主。行事縝密有度,為人練達通透,堪比男子。

  「柯吉,拿筆來!」

  姚沁忍著激動,鄭重接過放妻書:「多謝將軍成全,只願將軍長命百歲!」

  這一句祝福,姚沁是發自內心的,她突然不恨他梁開濟了。若不是他那一杯毒酒,自己再也回不到十六歲。便再也沒有可以迴轉的餘地。明知這樣想不對,但她發自內心的慶幸自己喝下那杯毒酒。

  梁開濟扯了扯嘴角,到底心有不甘,想伸手去掏私印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隨後裝作若無其事:「母親贈與你的田產,便是你的了,你救我一命,我便將這棟宅子送你如何?」

  「謝將軍美意,青山良田,姚沁知足了。」這宅子困她一生,她再也不願意回到這裡的。

  姚沁拿著放妻書看了又看,讀了又讀。那一紙婚書,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牆,困了她一生。如今有了這放妻書,那道豎在心中,豎在世俗上的無形高牆渾然倒塌,姚沁只覺得自己徹底從囚犯成了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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