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不復帝王家
2024-06-08 09:06:05
作者: 柴托夫司機
這一年的中秋,李稷宣布停了宮宴,然後帶著萇離,於中秋當日一早就去了興慶宮,並且吩咐了眾人無事不得來打擾。
往年中秋雖有宮宴,可帝後二人一齊露個臉後,就雙雙離開了。不過此前都會帶上太子,可今年卻只有帝後兩人。如此安排自是大有深意的,眾人更明白的是,昭獻皇后怕是大限將至了。
因有帝後不得打擾的吩咐,所以宮中發生的一件大事,帝後二人是於次日回宮後才知曉的。
太子李弘於昨日將小他三歲的七皇子,一腳踹翻在地。因在倒地之時,額頭撞在台階之上,七皇子當場昏迷,所幸並無大礙,昨日日落前人就已經醒了。
不等李稷大發雷霆,萇離已然怒極。「這麼大的事,為何不立刻來報?!」
在場眾人,除李稷外已然跪倒一片。
李稷見狀,輕飄飄一句:「兄弟之間拌個嘴,乃至動手也不奇怪,人沒事就好。你管教孩子,我就不插手了。」說完直接走人。
鑑於李弘近來的表現,萇離根本無心查證此事起因為何。直接讓桑梓去傳話,當日在場宮人全部杖斃。一,因為他們不能勸阻太子出格行為;二,他們未盡看護七皇子之責。
而李弘本人在延英殿前跪夠兩個時辰後,直接依禮遷居東宮,從此不再居於宮中。對於七皇子萇離親去探望,以示安慰。貴妃等人,因未能及時來報而罰俸三月。
自幼養在帝後膝下的太子突然遷居東宮,這樣的事情在朝臣眼中是何等的震動,更何況還是昭獻皇后親自下令,如此安排實在令人費解。
「您這是何必呢?」桑梓於無人處問道。
「何必?你可知一旦東宮被廢,多少人會被牽涉其中?旁的不說,幾位太傅就不會有什麼好下場。」萇離道。
「唉,太子殿下進來行為失矩,的確是……」
「但願我這番敲打他之後,他能有所收斂吧。」說這話的時候,萇離自己都沒有底氣。
自李弘遷居東宮之後,似乎是有所收斂,至少無故毆打身邊人的事情是沒有的。
可惜,此時的一件事讓萇離意識到,李弘的善終是沒了。
秋日裡天乾物燥,即便時刻小心,有時也難免有走水之事發生。
有日夜裡延英殿偏殿走水,所幸宮人發現及時未能釀成大禍。可終究是聖人的寢宮起火,且那火光在夜色之中格外醒目,眾人到底是捏了把汗。
所以即便夜色已深,凡是有資格請旨入宮之人都紛紛請旨入宮探望帝後,生母仍在宮中的親王入宮可以不必請旨,所以皇長子等人更是第一時間入宮探望。
然而朝野上下皆有所表示之時,身為太子李弘居然沒有任何表示,在一眾皇子第一時間來問及帝後安好,他居然姍姍來遲,更重要的是他言語之間均是敷衍的關切。
那一刻,萇離從李稷眼中看到了寒光。她明白,今日之後這父子情分算是到頭了。
雖然大火沒有燒到帝後素日所居那間寢殿,但到底延英殿是需要修繕。萇離藉此機會提出去興慶宮住下,此舉完全是她的私心,因為最後的時光,她只想與李稷在一起。
這樣的心思,李稷何嘗不明白,所以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桑梓本以為萇離最後的時光就會平靜度過,然而她終究還是想錯了。
某日,萇離命桑梓去準備當年她殺死崔家娘子的毒藥。
「夫人,您這是?!」桑梓驚愕萬分。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能有幾日還需要我如此大費周章?」萇離笑容慘澹。
「太子殿下他……」
「那日走水你也看見了。你覺得他還能有善終嗎?」
桑梓長嘆一聲道:「正因為如此,此事何必您如此費心呢?」
「那你可知,一旦東宮被廢,多少無辜之人會被牽連?旁的不說,幾位太傅,他們哪個跑得了?弘兒如今成了這個樣子,不是他們沒教好的原因,可太子被廢,他們就是難辭其咎。朝中所謂的太子黨,他們有多少是隨我一路刀尖上舔血過來的,我真要看著他們家破人亡嗎?」
確認四下無人後,桑梓小心翼翼地問道:「恕奴婢多嘴,聖人不是不明就理之人,其他人至多就是貶謫,日後定有復起的機會。有可能家破人亡的,怕是方大人吧?他多次被聖人貶謫,哪次也不是因為他真正出了什麼大過失。若是方大人不在其中,您是否還會……」
良久,萇離答非所問。「若他不曾遇到我,他本可以官運亨通的。至於弘兒,給他最後的體面,是我害他失了生母的補償……」
當桑梓把東西送至萇離面前時,已是冬日裡了,李弘前幾日正好感染了風寒。於是萇離挑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前去東宮探望。
因為萇離一直以來都是位嚴母,所以隨著李弘年紀漸長,他愈發不敢親近萇離,自受傷後更是不敢親近。
眼下見到萇離親來探望,更是誠惶誠恐,接過萇離親手送上的湯藥,更是受寵若驚。
看著他將那碗湯藥飲盡,萇離終是沒忍住眼中的淚水。
「母親,您怎麼哭了?」李弘關切地問道。
「無事。就是想起你兒時還時常跟我撒嬌,如今你很少與我親近了。」
「那待兒病好了,就經常去探望母親。」
這是真情實感也好,虛情假意也罷,此時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你好好養病,母親先回去了。」萇離扶著桑梓的手起身離去。
「孩子,願你來生不復帝王家。」身後殿門緩緩關上的同時,萇離自言自語道。
自東宮回來的當夜,萇離就病倒了。
屏退眾人之後,李稷直接了當地問:「你有必要如此嗎?即便身為養母,你也從未虧待過他半分。」
萇離神色黯然。「若不是因為我,他根本就不必經歷著這一切。」
「罷了。」李稷將她攬入懷中。「我知道你如何想的,既然你想保老六最後的體面,那我給他就是。」
「多謝十郎。」
「你我之間,不必言謝。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多陪我些時日。」
「好。」淚水再度從眼中滑落。
同治十九年末,原本迎接新年的喜悅氣氛因為太子李弘的病逝戛然而止。
人們唏噓之餘也在慶幸,這位太子爺幸好是死在了昭獻皇后前面。
李稷因為痛失愛子,宣布輟朝的同時,下詔追封太子李弘為孝敬皇帝。從來只有子追封其父為帝者,而今父追封子為帝者乃亘古未有之事,故而李弘的喪儀可謂是極盡哀榮,有些喪制待遇已是帝王規格。
此時靈堂之上,只有帝後二人。御前之人更是得了吩咐,靈堂之外十步以內更是不得有人,違者格殺勿論。
「事到如今,我也好直接問你了。你覺得誰做儲君最為合適?」李稷道。
「我以為十郎心中早有有了人選。」萇離道。
「我想看看,綰綰與我是否仍舊心有靈犀。」說著李稷拿起面前兩副筆墨的其中之一,送至萇離面前。
「十郎是要與我一同寫?」萇離接過後道。
「那是自然。」
帝後相背,同時提筆。
當兩人交換過後,他們看到手中紙條上就是方才寫下的那個名字——李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