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子心中苦

2024-06-08 09:06:03 作者: 柴托夫司機

  即便對於萇離而言,這樣的消息也同樣是個晴天霹靂。眼前少年不過十三歲而已,一夕之間他從翩翩少年郎便成一個瘸子,即便不是儲君,他要如何面對呢?

  這時桑梓湊到萇離身邊,壓低聲音道:「今日涉事之人已被全部看管起來,奴婢這就去徹查此事。」

  查出幕後指使也不能還弘兒的腿,萇離心裡十分明白。「去吧。」

  「弘兒如何了?」李稷的聲音十分焦急。

  知道太醫不敢開口,萇離便直截了當地道:「好好走路是不能夠了。」

  

  李稷在一怔之後,瞬間暴怒:「伺候太子的人通通挨五十大板,打完了再仔細審!」

  李弘的傷退已被處置妥當。

  「都下去吧。」看著萇離黯然神傷,李稷吩咐道。

  萇離不記得自己上次這般看著李弘睡顏是何時的事了。

  李稷率先開口道:「仗,咱們已經替弘兒打完了,他無需再提槍上馬,一條腿而已,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這是李稷在安慰自己,萇離反問道:「弘兒的平庸資質,可以抵消他身體的殘疾嗎?」

  「弘兒的溫厚,做個仁君也是極好。」

  李稷的顧左右而言他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李弘已經不是他心中合格的儲君了,待自己離世之後,李稷是不會再留他在儲位了。

  一顆心頓時猶如刀絞,除了感嘆最是無情帝王家以外,萇離也不能再做什麼了。即使李稷容得下一個瘸腿繼承大統,可作為兄弟,李稷的其他兒子們可以眼睜睜看著一個資質平庸的瘸子登上大位嗎?

  李弘資質平庸,她一直都知道。就算有李稷全力維護,他都未必能壓得住兄弟們的覬覦之心。自己一旦離世,李稷是不會再護著他了,他只要什麼都不做,就已足夠。於儲君之事上,沒有人可以左右李稷的心意。來日繼承大統之人必須是他的兒子,可從另一方面來說,也不是他的兒子。

  恍惚間,萇離想起了大長公主。是了,這皇家就是個狼窩,弱者是沒資格活下去的。

  看到萇離的神情,李稷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綰綰,勿要胡思亂想,自己的身體要緊。」

  李弘從昏迷中醒來後,就變得沉默寡言,不願見人。父母去看他時,李弘顯得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生怕自己行差踏錯一步。

  這樣的李弘,看得萇離心疼不已,可她也說不出什麼日子總要過下去的話,因為這樣的事根本就過不去。就像自己當年,旁人說的她都明白,可那又如何呢?痛苦始終都在自己身上,旁人分擔不了半分。

  更何況李弘也並非全然是自己看到的那副模樣,肆意責打宮人的事情傳到了萇離耳中。

  自幼養尊處優的太子爺,經歷如此劇變之後,總要有幾個出氣筒的。所以包括李稷在內,大多數人似乎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有萇離對此憂心忡忡。

  其實這樣的行為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已經是犯了李稷的忌諱。李稷固然不是什麼好脾氣,肅庸也做過他的出氣筒,可那也是肅庸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自己有了什麼過失,才會被李稷借題發揮,事後安撫總是有的。無緣無故責打宮人,甚至是自己動手,這不是李稷會做的事情,哪怕他身為紈絝曾經也沒少欺負人,可李稷有自己的準則,對弱者鐵腕出擊的,對強者唯唯諾諾,就連自己也覺得這是懦夫所為。

  嚴查之下,那日的事情當真就是個意外,處置再多得人也是於事無補。李弘在得知此事後,不僅愈發性子乖張,而且還開始了怨天尤人,抱怨起了命運不公。

  這一刻,萇離也覺得失望。這般經不住事,如何成為一國之君。如今的太平盛世,是包括自己在內多少人的畢生心力才得來的。他父皇是以何等的心胸,何等的氣魄,才將這天下重新歸於一統。即便李弘將來只需做個守成之君,這樣不經事也實在難堪大任。

  這樣的心思,萇離沒有流露出半分,這些年的母子情分終究不是虛情假意。可她知道即便李弘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若要在天下和與他之間做選擇的話,被捨棄的也一定李弘。

  面對李弘近來的性情大變,李稷的置若罔聞讓萇離確定,李稷已經動了易儲的心思。

  有一日她到底同李稷說起了此事。「十郎,弘兒他……」

  作為枕邊人,綰綰近來又開始變得貪睡,李稷自然察覺到了,自己說過要護她一世周全。「這不是你操心的事。只要你在一日,他就還是太子。」

  「可……」

  「平心而論,弘兒是個好孩子,可他不適合做儲君。這是缺點不假,卻不是罪過,我到底還是他的父皇。」

  帝後的體己話即便是御前之人也不會知曉。所以在外人看來,即便太子殿下現在廢了一條腿,可聖人待他一如當初,倒是昭獻皇后對太子的管束愈發嚴厲起來。

  萇離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她要努力為李弘掙得一個善終的機會。多年朝夕相處,所以即便李稷那樣說了,萇離卻不能徹底心安。因為即便在自己的約束之下,李弘的乖張行為儼然有愈演愈烈之勢。這樣下去遲早會釀成大禍。李弘若是耗完了父子情分,他就能體會到李稷的冷酷無情,就比如李稷對待他大哥一般。

  李弘終究還是儲君,即便如今落下殘疾他也不可能一輩子躲起來不見人。傷筋動骨一百日,現下百日已過,他不能再躲著不見人了。

  自李弘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就愈發敏感多疑,只覺得所有人都在應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正因為如此,他整個人顯得暴躁易怒,對諸位先生也不似往日尊重,曾經勉強過關,課業,在此時一落千丈。

  一日,因為李弘毆打東宮屬官,萇離大發雷霆之後,只覺得心力交瘁。

  桑梓實在忍不住勸道:「夫人,太子如今成了這個樣子,聖人那裡怕是早就……這些年您對太子不曾虧待過半分,如今更是耗盡最後心力,意圖保全他,這已是仁至義盡了。有些事情人力不可違,您何必為難自己呢?」

  「我也知我如今所做一切都是徒勞,除非弘兒的腿能恢復如初。」萇離道。「可是桑梓,他終究是我的孩子,是十郎把他交給我的,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往死路上走?」

  事到如今,桑梓也只好硬下心腸來。「夫人,您的孩子早就沒有了。方才太子離去之時,他看您的眼神,可不是孩子看母親該有的眼神。只怕在太子耗盡父子情分前,您與太子的母子情分就先耗盡了。」

  「我的孩子?」萇離嗤笑一聲道:「這些年來許多事,我從來都不說,卻不代表我毫不知情。我的孩子究竟是怎麼沒的,聖人應該最清楚不過。」

  「您……」桑梓吃驚不已。

  「可我也只能佯裝不知。以我當時的身體狀況,十郎還能如何呢?在孩子與我之間,他會作何選擇,這需要問嗎?」兩行清淚從萇離眼中緩緩落下。「他機關算盡,可到頭來我還是一無所有,可見是老天有眼。」

  因有太子負傷之事,萇離特意吩咐自己四十歲的壽宴不必辦了,可李稷卻不願如此。相持幾日之後,最終只是免了宮宴,其餘一切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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