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髮

  郭喬去時章晗正被人一口一口硬灌著米粥，看著他眼中刻入骨髓的忿恨，郭喬背在身後的雙手指節發白，阿離不就是如眼前這般活了十年嗎？壓抑了十年之久的忿恨，豈是輕而易舉就能消弭於無形的。郭喬心中愈發惴惴不安，不過想到阿離如今就在聖人眼皮子底下，又居於宮中應該不會翻出多大的浪了，這樣一想郭喬心中的不安到底是去了幾分，可阿離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她……

  回宮的路上，萇離特意讓采葛與自己同車。「我二嫂可安好？」

  采葛答道：「回夫人，奴婢今日去驛館探望了師太。她讓奴婢轉告您，她已知曉自己為何被帶來長安，請您放心她現在一切都好，您只需好好休養就是。」

  萇離輕笑一聲。「看來明里暗裡的都知道我是個病秧子了。」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這樣的自嘲采葛和桑梓誰都不敢接口，只是暗中對視一眼。直至馬車停穩，車上的三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當萇離剛剛扶住桑梓的手，雙足還未踏下馬車，她就被人一把抱下了車。不僅如此，李稷仍然沒有放她下地的意思，現在已經換過手將她打橫抱起。

  不待萇離表達不滿，李稷已經冷臉睨著她道：「還知道回來，現在什麼時辰了？」

  「就算天已經黑了，可宮門還未下鑰，也不算晚啊。」萇離在不停地掙扎。「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我奉勸你一句老實點，不然你可別後悔。」李稷一臉嚴肅地道。

  「我不！」

  李稷突然一臉壞笑。「我方才可提醒過你了。」

  看到李稷的笑容，萇離心頭一緊，這人最近清閒，閒到又拿自己尋開心。

  這時從李稷身後閃出一個小人，用雖然稚嫩但是嚴肅的語氣說道：「娘娘果然不乖，這麼晚回來，還要跟父皇鬧脾氣。」

  由於受驚過度，萇離險些從李稷懷中跌落，虧得她下意識地抱住立李稷的脖子才免於跌落，萇離已是呆若木雞，任由李稷抱著自己登上殿前玉階。

  跟在後面的一眾寺人宮婢全都在抿嘴偷笑。

  萇離現在是一心求死，長這麼大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般丟人。她更清楚以李稷的為人，他不會如此輕易地放過自己。而自己此時唯一能做就只有把頭埋在李稷肩上的同時裝聾作啞，任由他繼續胡說八道。

  果不其然，李稷很是讚賞地道：「所以還是阿寧乖，從來不跟父皇鬧脾氣。」

  小丫頭依然神情認真。「娘娘現在乖了，可見父皇說得沒錯，娘娘還是小孩子，要人哄了才會乖。」

  如此萇離連裝聾作啞都不行了，在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後，壓低聲音對李稷道：「十郎這樣是會教壞小孩子的。」

  可惜李稷對此毫不買帳，權當沒聽見，繼續信口開河。「所以阿寧不能學娘娘，玩野了就不回家。」

  萇離在努力克制想要掐死這人的衝動。

  長寧跟在李稷的身後，繼續發問。「可是父皇，為何娘娘能出去玩耍，兒就不能出去玩耍呢？」

  「因為娘娘雖然是小孩子，但她長得像大人。」

  自己當初為何會看上這個混蛋來著？萇離捫心自問。

  「哦。」長寧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所以就是等兒也像個大人的時候就能出去玩耍了。」

  誰都知道對於金枝玉葉的公主來說，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過李稷還有最後那一星半點兒的善良。「那還不夠，阿寧還需像娘娘一樣聰明。」

  「兒如何不比娘娘聰明了。」對於這條評價，小丫頭顯然很不服氣。

  「阿寧比娘娘有學問嗎？」

  鑑於自己還未開始讀書習字，並且不止一個人告訴過自己，娘娘是這天底下最有學問的女子，所以小丫頭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沒有，那兒明日就開始讀書習字。」

  「阿寧如此勤奮好學，甚好。」李稷由衷贊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待阿寧跟娘娘一樣考個進士，就能出宮去玩耍了。」

  萇離終於看不下去了，嘀咕一句。「十郎休要欺負小孩子。」

  李稷低頭在萇離耳邊道：「要不然等她在馬球場上贏了你？」

  萇離覺得這條可行些，因為自己可以故意輸。

  可惜李稷立刻補上這處漏洞。「你休想故意輸掉。」

  眾人已經到了延英殿門前，李稷道：「阿寧該回去就寢了。」

  小丫頭委屈巴巴地道：「可是父皇說，娘娘回來她就能帶兒去騎馬了。」

  「今日已經很晚了，明日父皇讓娘娘帶阿寧騎馬可好？」李稷很夠耐心地道。

  小丫頭卻一臉擔憂的看著萇離。「父皇，雖然娘娘跟父皇鬧脾氣，可她還是小孩子，父皇不要凶她了。」說著，小丫頭拉了拉萇離垂落的裙擺。「娘娘，你要乖乖跟父皇認錯，父皇肯定不會再凶你的。」

  萇離只求現在能下來一道雷，把自己跟李稷這個不要臉的直接劈死算了。但考慮到小丫頭從李稷那裡繼承的秉性，萇離痛苦萬分地應了一聲。「好。」

  在長寧聽來這就是哭腔了，連忙安慰道：「父皇不凶的時候人可好了。」

  萇離欲哭無淚的呻吟，讓小丫頭愈發相信娘娘就是哭了，小手依然拉著她的裙擺道：「娘娘勿哭。」

  與此同時，萇離明顯感覺到李稷在極力忍笑，為免自己隨時背過氣去，只得告饒道：「我不哭，阿寧快快回去吧，不然父皇該凶你晚上不睡覺了。」

  鑑於自己曾被父皇的脾氣嚇哭過，小丫頭忙道：「那兒這就回去，娘娘別哭，眼睛哭腫了可就不好看了。」說著按規矩向李稷行禮告退。「父皇，兒告退。」

  「好。」李稷含笑應了一聲。

  當乳母抱著長寧公主走出幾步後，小丫頭又轉過來，問道：「父皇，您方才是兒若是考中進士就能出去玩耍，可是真的？」

  「自然，父皇一言九鼎。」李稷將萇離輕輕放在地上的同時，溫和答道。

  「那兒用功讀書就是。」小丫頭展顏一笑，歡歡喜喜地由著乳母抱她回去。

  把貨真價實的小孩子打發走，李稷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笑了。

  萇離則是惱羞成怒，甩開李稷的手徑直入內。「桑梓，給我更衣。」

  桑梓只覺得肋骨都快撐斷了，對聖人深施一禮後快步跟上萇離，入後殿侍奉她更衣。

  待李稷梳洗完畢，萇離還在鏡前拆著髮髻。於是他披散著頭髮懶洋洋的斜靠在一旁，從鏡中欣賞著美人卸妝。

  萇離對李稷是氣不打一處來，根本就不想看見這人，奈何自己通過銅鏡正對上李稷那副饒有興味的笑容，最後萇離忍無可忍地閉上了雙眼。

  李稷也不氣惱，仍是一臉滿面笑容地看著她。

  待桑梓差不多將萇離的青絲收拾妥帖後，李稷悄無聲息地走過來，示意桑梓退下。

  萇離仍余怒未消，所以即便知道李稷又要作妖，也懶得搭理這人，仍佯裝閉目養神。忽聞耳邊有剪刀的動靜，睜眼去看李稷已然剪落自己的一縷墨發後，正欲剪下她的一縷青絲。

  雖然猜到了李稷意欲何為，萇離還是問道：「十郎這是作甚？」

  「結髮。」

  一縷青絲應聲落入李稷掌中。

  「這是方才惹惱我的補償？」看著李稷笨拙地將兩人的頭髮系在一起。

  「這天底下還有沒有比你更不解風情的？」李稷重重嘆了口氣。「今日阿渃出嫁，不用想也知那丫頭哭得險些出不去門吧？至於你，自是不會陪她一起哭，可我知道，綰綰心裡也不好受。這閨閣女兒的事情，我是真不會安慰，故而方才那樣逗你的，跟我慪氣，你哪還有傷心難過的功夫？」

  萇離心中一暖，環住李稷的腰，靠在他懷中看他繼續笨手笨腳。「無論是民間還是皇家，繼室是不與夫君結髮的。」

  親吻過萇離的額頭後，李稷繼續同那兩縷頭髮較勁。「綰綰是繼後不假，卻是我的髮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