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
2024-06-08 09:02:51
作者: 柴托夫司機
二人先後落座於庭院之中,崔鉉尚且沒有開口的意思,萇離自然不會主動開口。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後,崔鉉才出言打破沉默。「我若是沒記錯的話,你小字喚作兕子。」
「崔公不提,兒都快忘了自己曾經還有過這麼一個小字。」萇離在此時換上晚輩的自稱。
崔鉉語重心長地道:「你心裡有怨也是應該的。」
萇離只是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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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鉉倒也不介意她這般反應,逕自說了下去。「五姓七望成了如今這個局面,不知你滿意了沒有?」
「崔公這話,兒可就聽不懂了。」
「今日你用一封書信,就讓琅琊王氏同其他幾家出了這樣大的嫌隙,當真是好手段。」崔鉉語中確有讚賞之意。
「正如崔公所說,一封書信而已,信與不信都在您。」萇離仍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就是兕子的高明之處,那封書信的真假根本無關緊要,這些年來琅琊王氏的所作所為我和其他家主也未必全然不知,你對此同樣心知肚明。以你與聖人的關係,前頭倒了的蘭陵蕭氏,若說兕子沒有參與其中,我是不信的。」崔鉉笑道:「都說兕子是靠著阿諛獻媚而平步青雲,真不知是說這話的人實在沒有識人之明,還是兕子藏得太深?」
「崔公謬讚了。」聽到自己的小字,萇離似乎有所動容。「既然崔公對一切都洞若觀火,卻能一直泰然處之,難不成您真打算看著琅琊王氏壓博陵崔氏一頭?」
「兕子不必過於自謙。我倒並非泰然處之,而是隔岸觀火罷了。」崔鉉的笑意愈發明顯。「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風不是已經吹了許久嗎?」
這個崔鉉果然是只老狐狸,萇離佯裝困惑地道:「不知崔公說的風從何而來?」
「兕子何必裝糊塗呢?這風不就是聖人嘛,或者說是你的夫君才對。」崔鉉面上一派雲淡風輕。
「女進士三年不得婚配,還望崔公慎言。」萇離收斂了神色道。
崔鉉步步緊逼。「你們夫妻的確情篤,他怕你受委屈,便一直將你護在身後,你不願他受人緋議,所以拒不承認你們如今的關係。」看到萇離半天都不開口,崔鉉笑得如沐春風。「我只問兕子一句,讓琅琊王氏同其他幾家決裂,是你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敢問崔公,此事是兒的意思會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兕子的意思,我便遂了你的心愿,當年未能護著你,如今算作補償。若是你夫君的意思,夫婦本為一起,就當是我給你們二人新婚的賀禮。說起來你二人好事將近了吧?畢竟西夏使團早已經上路了。」崔鉉儼然一副和藹長輩模樣。
萇離始終記得自己今日此行的目的,見崔鉉對自己這般示好,她當然也沒有堅拒之理。於是起身,對崔鉉盈盈一禮道:「舅父如此深情厚誼,兒若是不承您的情,就是兒不知好歹了。」
崔鉉也順水推舟,起身虛扶萇離一把。「兕子不必多禮。」
之後舅甥二人對彼此噓寒問暖了一番,仿佛他們之間一直十分親厚,從未有過嫌隙。
萇離雖然還能維持著表面的客套,可她內心深處卻無比噁心。同時她覺得自己今日回去有必要問問李稷,他那個暴脾氣是如何忍受這些年來與人虛與委蛇的。
「兕子如今嫁得如意郎君,你阿耶在天有靈也可放心了。」崔鉉終於說到了正題。
萇離花了極大的力氣,才使得自己裝出一副嬌羞模樣。
以崔鉉的眼力,當然看得出萇離是在故作嬌羞,這丫頭若真是個能嬌羞之人,怎會如今這般不知檢點,只是自己不願同她計較此事。「聖人對你如何,眾人皆看在眼中。我博陵崔氏是兕子的外家,那便是兕子以後的依靠。聖人前陣子拜你大表兄為相,這其中深意,我還有何不明白的?至於你表姐嘛,兕子如今到底是有實無名的皇后,是她輕慢於你,受些懲罰是應該的,還望你不要與她過多計較。」
何為坐收漁翁之利,萇離今日算是領教了,冷眼旁觀李稷把蘭陵蕭氏壓得再也抬不起頭來,反手就對自己主動示好,順便拿琅琊王氏給自己送人情。畢竟君恩似水,自己如今再得聖寵,也難免有失寵之虞。萬一哪日自己失寵了,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果。如此局面之下,除非知道內情,否則在何人看來自己當務之急就是尋求依靠,博陵崔氏就是自己唯一且最好的選擇。以博陵崔氏的地位,定能保自己坐穩後位,而博陵崔氏若再加持一個外戚的身份,那絕對是一等一的世家,絕無人可以撼動。
博陵崔氏幾乎什麼都沒做,一切就都是順理成章,的確是個高手。萇離由衷贊道,可惜崔鉉的算盤打得雖好,但他還是算錯了自己與李稷。
直到此時萇離才真正理解李稷素日苦口婆心地教導自己要藏拙於巧,若非他平日裝得溫和好脾氣,近來又是一副色令智昏的樣子,崔鉉的算盤必不敢打得這樣滿,看眼前情形,自己的算盤也要重新打過了。於是,萇離再度起身,深施一禮道:「多謝舅父為兒費心。」
「兕子不必如此客氣,為你費心是應該的。」看到萇離神色,崔鉉心中頗為得意。雖然齊王已經多番向自己示好,但一個手握兵權的親王,同一個孤女比起來,哪個更好掌控是顯而易見之事,只要她想坐穩後位,博陵崔氏就是她唯一的選擇。
萇離也在暗中觀察崔鉉的神色,眉宇間的意氣風發儼然不似年近花甲之人。這讓萇離覺得那件盤踞心中已久的煩難之事,或許可以不必由李稷出面應付。
「既然舅父如此說,那兒就不客氣了,眼下的確有件麻煩事需要舅父的助力。」
「哦?」果然如自己所料,她終究是要倚靠博陵崔氏的。崔鉉一臉關切地道:「那兕子就說說,若是舅父幫得上忙,一定鼎力相助。」
於是乎,萇離將李稷為自己去要曇燚花一事的前因後果同崔鉉和盤托出,除了對自己糟糕的身體狀況有所隱瞞以外,其他一切均是如實相告,包括那份可謂喪權辱國的國書。
「聖人當真為你做到如此地步?」崔鉉聽罷驚訝萬分,怎麼就沒看出來那位還是個情種?真能為了一個女人而不顧祖宗基業。
「舅父知道此次中昱派出的使臣是當年阿耶身邊的郭先生,由他出馬必定事倍功半,可曇燚花於西夏而言是何等貴重,若非聖人開的條件夠高,郭先生也只能望洋興嘆。」萇離此時泫然欲泣的樣子,明顯比方才真切許多。「兒不願聖人為了此事同朝臣們爭執不下,更不願聖人因為兒背負罵名,還請舅父幫兒想想辦法,如若不然,兒這個紅顏禍水只能以死謝天下了。」
崔鉉心中自有思量,既是個情種,那自己更要成全。溫柔鄉里英雄冢,任他李家十郎再如何雄才大略也會消磨殆盡,如此博陵崔氏的地位才會愈發穩固。「你二人如斯情深,我也甚是感動。以如今中昱的國力,那些歲幣倒也沒什麼。割出去的地嘛,日後還能打回來,兕子不必憂慮,想來聖人也是如此想的。至於聖人折損的聖明,總能找出些說辭來,來穩住朝臣。待我回去想想,只要聖明不損,兕子當然就不是紅顏禍水,更無需你以死謝罪。」
萇離立刻起身拜倒。「兒先行謝過舅父。」
叩首下去的同時,萇離面上露出一個幽絕笑容,自己都能想到的說辭,崔鉉不可能想不到。只要說聖人此舉意在麻痹敵國,以此出其不意速戰速決,免得東越藉機偷襲。以博陵崔氏的聲望,定有大批世家出身的官員會眾口鑠金地陛下聖明,這些人的勢力,根本不是以沈楨為首的寒門官員可以抗衡的。
崔鉉安然受下這一禮後,才扶萇離起來。「得此佳婿,兕子該倍加珍惜才是。你放心,舅父定會想辦法成全你們二人的一往情深。」
「兒多謝舅父成全。」 崔鉉為何會應承此事,萇離心知肚明,左不過是互相利用而已。朝堂之上,世家之間,誰都別說誰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