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無常
2024-06-08 08:54:48
作者: 柴托夫司機
長久的沉寂之後,大長公主才道:「這是我近日新得的香譜,特命人制了出來,覺得味道還不錯,今日就賞你一些。」
萇離面不改色地從托盤中拿起香囊,道:「多謝大長公主賞賜。」
大長公主似乎很是滿意萇離的表現。「不過這些東西用起來,還是要當心的。招來什麼毒蟲禍害倒也罷了,若是招來什麼不該招惹的人,那就真的不好了。」
「多謝大長公主提醒,臣謹記於心。」雖然嘴上如此應承著,萇離卻忍不住自嘲,你們李氏全族都是不該招惹的人,可惜自己已經招惹了,而且還不止一個。
話已至此,大長公主對此事的處置就算到此為止了。萇離卻心中充斥著一種被看穿的羞恥,此刻自己仿佛一絲不掛地站在大長公主面前。怪不得先生多番提醒要小心大長公主,且不說自己,就連李稷也被她壓得抬不起頭來,近身內侍被旁人打了板子,這對任何一個帝王來說,都是奇恥大辱,可李稷竟然硬生生忍了下來,如此看來自己被這樣兩個狠角色玩弄於股掌之間根本不足為奇。
「我如今不怎麼出門,聽說近來長安城內對十一娘的病情有頗多傳聞,阿離可有聽說什麼啊?」大長公主的語氣就如同在閒話家常。
「臣只聽說,清河崔氏已經派人前往藥王葉家去尋醫問藥,其他的事情臣並未聽說。」
萇離說這話的時候,大長公主一直在細細地打量著她。此時大長公主才驚覺,萇離所有的緊張不安,甚至是那些許的羞憤都是因為事情敗露,而非因為她殺了一個人。李十郎選她來做此事還真是沒選錯人,從各方面考慮,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也好,硬得下心腸的人才能在這阿鼻地獄裡活下來。
大長公主重重嘆了口氣,道:「原想著七月的天氣,落水也不是什麼大事。誰曾想十一娘這風寒卻越來越重,這才半個月的功夫,就出現了心水之症。這病極其兇險,太醫說十一娘恐有性命之虞。」
萇離不動聲色地道:「還請大長公主寬心,清河崔氏不是已經去請名醫了嘛,崔家娘子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還有轉機。」
「但願吧,可到底世事無常。若是十一娘當真挺不過來,那就只能說是她命中無福了,眼見到手的後位就這樣沒了,真真是可惜。」大長公主道。
萇離覺得大長公主如此說純粹是為了噁心自己,可繼續跟她虛與委蛇下去,自己終是說不出口,所以只是對她笑了笑。
「人年紀大了就愛嘮叨。你還有不少的事情呢,我就不虛留你了,早些回去吧。」說著,大長公主便起身,帶著萇離登船離開水榭。
臨了,大長公主又道:「這水榭著實不太吉利,妍娘,明日就讓人把這水榭拆了吧。」
「奴婢遵命。」
想起郭先生的囑咐,萇離道:「大長公主如此雅量,令臣汗顏。臣再次謝您寬宥不罪之恩。」
此時,大長公主換上意味深長的口吻。「為官不易,尤其是身為女子,這其中辛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身處權力傾軋之中總會有身不由己之時。忠君自然要緊,但這人啊也不可太老實,否則難免會被人欺壓利用,有時候圓滑世故些並非什麼壞事。」
「您的教誨,臣銘記於心。」小船靠岸後,萇離立刻告辭離開,直接去了秘書省。
妍娘到底忍不住問道:「公主,您對萇大人的懲處是不是太重了?一個多月看完八年的奏摺,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看得完啊。」
大長公主不以為意地一笑。「你真以為我讓她去做這個校書郎是為了好看的?她已經在秘書省呆了近四個月,這八年的奏摺怎麼著也該看過一些了。再者說,這些年她對朝中動向不可能一無所知,細細算下來她也沒有那麼多奏摺要看。」
「您早就有此打算的吧?」妍娘笑道。
「不錯,即便沒有這次的事情,我也會查她以前的奏摺看得如何。她到底還年輕,多敲打她些,於她日後大有裨益。」大長公主道。
馬車內的萇離,從未像此刻一樣,感謝這些年郭先生對她的教導。在睢陽的幾年,朝廷的邸報萇離從不落下,還有自己那過目不忘的本事,這就省了不少事情。校書郎素日裡沒有多少公務,很是清閒,故而為了打發時間,萇離的確看了不少秘書省內留檔的奏摺。
可朝廷諸事繁多,自己要看的摺子數量終究不是個小數,於是萇離打發隨行的雒釗回府去取自己的官服。接下來的日子,萇離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幾乎所有時間都用來查看留檔奏摺。
也就是萇離忙得天昏地暗的日子裡,七月二十八那日,長安城一日之內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一懿妃韋氏誕下皇長子;也是在這一日,清河崔氏的十一娘病故。
那日清晨,韋姈月妃就有臨產之象。然而,直至日暮,殿內傳出的仍然只有韋姈月痛苦的呻吟。
李稷自午後就守在產房外面,此刻他面上雖然還穩得住,但握得發白的雙手卻暴露了他的緊張與不安。早在他趕來之前,就有太醫向他稟告,懿妃狀況不好,孩子胎位不正。
以李稷的年紀,自然還不著急立太子。可他到底已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膝下卻只有一女,尚無子嗣,這就委實有些說不過去。所以對李稷來說,他急需一個兒子,為他穩住目前的局面。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李稷注意到韋姈月的呻吟聲越來越微弱,所以無需太醫出來向他稟告什麼,他已經知道裡面現在是什麼狀況。
這時,緊閉的殿門突然打開,出來的是太醫院之首的梁太醫。殿內情形容不得他多說廢話,直接奔至李稷面前,拜倒在地。「啟稟陛下,如今懿妃母子兩人只能擇其一保之,臣不得不來問您的意思……」
李稷究竟會做何選擇,眾人心知肚明,他真的太需要一個兒子。懿妃的孩子是腳先出來,已確認是個皇子無疑。
可對負責接生的眾人來說,即便知曉聖人會如何選擇,但沒得到聖意,他們是萬萬不敢自作主張的。
李稷沉吟片刻,似有不舍之態,眼中卻是毫不遲疑的割捨之意。可與之極不相稱的是,他的語氣卻平緩而從容。「天家血脈固然要緊,即便眼下情況危急,你們還是要盡力保全懿妃母子,若實在不能……」
最後的話還未出口,突然有一寺人飛奔至李稷面前,「咚」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急急叩首後,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啟稟陛下,崔家娘子剛剛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