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君不易
2024-06-08 08:54:45
作者: 柴托夫司機
一個時辰後,李稷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肅庸,臉色鐵青地聽著他敘述崔府發生之事。
李稷滔天怒火是預料中事,當聽到肅庸挨了一頓板子時,握緊的拳頭在咯咯作響。到最後,只見他拿起面前的端硯直接砸在地上。端硯被摔得粉碎,洋洋灑灑地墨汁飛濺得到處都是。
即便知道聖人的脾氣並非外面傳聞的那樣好,可眼前情形依然讓肅庸始料未及,忙叩首下去。「陛下息怒!」
李稷並未理會肅庸,只是閉目不語,深重而綿長的呼吸表明他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火。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呼吸重新歸於平靜後,李稷才緩緩開口道:「孫永清醫術不精,貶為流外官,赴隸屬幽州的養病坊任醫官。」
養病坊乃國家矜孤恤窮,敬老養病之所。因著此處是為窮苦人看病的地方,所以條件難免簡陋,何況是幽州這等偏遠之地的養病所。肅庸明白,這是聖人在保全自己的心腹太醫。若崔娘子的病情真的耽誤了大婚,旁人會怎樣尚未可知,孫永清是死定了。
李稷又道:「萇離救助崔家娘子有功,升為從八品佐著郎,賞珍珠十斛,玉器十件,綢緞百匹。」
「奴婢這就去傳詔令。」肅庸道。
「讓旁人去吧,准你半個月的假,回去好好養傷。」
「多謝陛下體恤。」
李稷又道:「讓孫永清給你診治過之後再走,幽州路途遙遠,命人在路上多照應他些。」
肅庸顫著聲音道:「奴婢叩謝陛下恩典,也代孫永清謝陛下恩典。」
李稷的聲音里透著一絲難以察覺地疲憊。「你下去吧,一會兒再讓人來收拾,朕想一個人靜靜。」
肅庸不敢多言,再次叩首之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在殿門合上的最後一刻,肅庸用悲憫的目光看向御座之上的人,即便貴為九五至尊,也有這般深重的無奈。
這些年來的屈辱和隱忍猶如一把把尖刀插在李稷心上,今時今日他幾乎要壓抑不住,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不能將這些欺凌自己的人撕了,那麼眼前的憤怒根本就毫無意義。
姑母今日此舉意在告訴自己崔氏的事情她已經知曉真相,至於打肅庸的三十大板,是她對自己的報復。種種跡象都表明,姑母並不打算將此事翻到檯面上來說,這代表著姑母放棄了清河崔氏這枚棋子。正是這一點,讓李稷百思而不得其解。畢竟當初姑母把崔氏塞給自己的時候,也並非那麼一帆風順,到底發生了何事讓姑母如此輕而易舉地改了主意,中宮之位姑母勢在必得,那她心中的人選究竟是何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姑母必然也已知曉是誰在她眼皮子底下做的此事,她居然會對萇離毫無處置,甚至還為她開口討賞,就算姑母想要拉攏她也不至於做到如此地步吧?事實上李稷從一開始就沒看明白,萇離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姑母如此另眼相看?難道說姑母已經知曉她身上的秘密?若真如此的話,姑母有何理由幫她隱瞞?
念及此李稷馬上想到,當務之急是決不能讓萇離與姑母走得太近。雖然眼下自己還不知道姑母如此對待萇離的緣故,但她身上一定有值得姑母如此待她的理由。在萇離如此得罪過姑母之後,姑母仍不改親善態度,那麼萇離是沒有理由拒絕姑母拉攏的。
想明白此事後,李稷大聲吩咐道:「來人!宣萇離入宮覲見。」
大長公主回府後不久,處置孫永清和擢升萇離的詔令,就傳到了這裡。
「這小子近日忍功大漲啊。」大長公主笑道。
妍娘小心翼翼地道:「您今日算是狠狠打了聖人的臉,如此難免招他記恨,這是不是有些不妥?」
大長公主彈了彈指甲道:「我會怕他記恨我嗎?他除了能在我百年之後,對我鞭屍焚骨,再令史官對我大加詆毀,還能如何?且不說他這麼做還需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出來,不然史官先得大書特書,他這個仁君苛待盡心輔佐他的姑母。」
「那萇大人那邊,您當真就這麼算了?」
「李十郎送我一個收買人心的機會,我為何不用啊?」大長公主笑著說:「御下之道說穿了就兩樣,恩與威。於此事上他還欠火候。」
妍娘心領神會。「過幾日萇大人上門,奴婢定會好好準備的。」
「你辦事,我自然放心。」大長公主道。
「不過話說回來,奴婢原以為聖人會對萇大人滅口呢。」妍娘道。
「若李十郎有這個當算,當初就不會讓萇離來做此事。況且他有這個打算也是無用,只要萇離亮明身份就沒人動得了她。現如今我對萇離這般寬宏大量,你猜猜李十郎會如何應對?」大長公主含笑問道。
「聖人定會對萇大人加以安撫,還會更加關注萇大人。事到如今,聖人不可能不想知道您為何會對萇大人如此寬宏大量,碰面的次數多了,才有日久生情一說不是?」妍娘笑答道。
大長公主笑意愈濃。「想想這二人的性子,若說我不期待,連我自己都不信。」
萇離得聖人厚賞,以及召她入宮面聖的兩道詔令,幾乎是同時送至秘書省的。萇離接到詔令的當時就大感不妙,就算李稷賞罰分明,可事情尚未了結,他此時對自己如此厚賞,著實是令人費解。好在自己現在就要去面聖,應該很快就能明白李稷如此作為究竟何意?
到底是李稷親自給自己升的官,萇離面聖謝恩也無可厚非。
場面的話說完之後,李稷直截了當地道:「你這次差事辦得不錯,這是你應得的。」
這回萇離是真的不懂了,自從妍娘帶著鐲子上門之後,她就知道,大長公主知曉此事只是時間問題。「陛下如此說,著實讓臣惶恐,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稷也看出眼前人的困惑真不是裝出來的,便道:「姑母的確已經知曉。」
萇離忙道:「臣辦事不利,實是不敢領受天恩,請陛下賜罪。」
「辦事不利是從何說起?朕交代你的時候,可從未說過此事你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李稷刻意緩和了神色道:「況且,姑母已經表明,她不打算追究此事。」
萇離一時竟沒了下文,她只覺得這姑侄倆都是一樣的讓人匪夷所思。
「你能讓姑母不予追究,自有你的本事,你勿需不安。」李稷道:「所以你謝恩就是了。」
「臣……謝陛下隆恩。」萇離無奈。
李稷又道:「既然你有這樣的本事,朕自會好好用你。」
「臣多謝陛下賞識。」
「說起賞識,你一直都得朕賞識。甚至是在你我見面之前。」李稷悠悠然地道。
想起初次見面時,他就想關照自己來著,可結果……「臣惶恐。」
「當日朕想要關照你是真,今日賞識你也是真。」李稷道。
「臣多謝陛下隆恩。」萇離確定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所說恭維之詞最多的一天,不能說全是虛情假意,可再這麼說下去,她自己都覺得噁心了。
李稷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你第一次入紫宸殿時說過的話,朕沒有忘記,望你也不要忘記。」
「請陛下放心,臣絕不敢忘。」
「那就好。時辰不早,早些回去吧。」李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