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話術
2024-06-08 08:53:43
作者: 柴托夫司機
隨著萇離步入紫宸殿,她身後的殿門也隨之徐徐闔上,遠處那人俊美的面龐越來越清晰,他的表情也逐漸分明起來,那是一種禮賢下士的微笑。
不過萇離知道,這不過是表象而已,隱藏在微笑之下的到底是什麼,只有他自己清楚。終於走到那人面前,萇離按照規矩,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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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這一幕,李稷心底的笑意又重了幾分,因為整個過程,萇離髮髻間的寶石珠串仍是不亂分毫。眼前一幕愈發證明了,她的端莊絕非一日之功。
「坐吧。」李稷是慣有的那種溫文爾雅。
「謝陛下賜座。」
正在這時,李稷注意到自己面前是一張坐榻,便吩咐道:「撤下坐榻,換張胡床來。」
萇離面露驚詫。
李稷很是輕鬆自在。「殿試之時我就發現你不習慣跪坐。我猜你應該是那種覺得跪坐跟跪著沒區別的人吧?」
這是白十郎說的話,但不應該聖人說的,所以萇離一時之間竟不知要如何應對。
李稷卻接著道:「何況說好的坐論,讓你跪著不就是跪論了嘛。君無戲言,所以你還是坐著吧。」
寺人動作極快,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胡床就已安置妥當。
「都下去吧。」 李稷揚聲道。
殿內隨侍的宮人頃刻之間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李稷這才把那份天子該有貴氣褪了去,換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姿勢,道:「你我也算熟人,如此沒了外人,咱們誰都不用裝了,坐吧。」
從昨日到現在,萇離已經想過此次面聖的各種情形,可眼前情形,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
見萇離一動不動,李稷徹底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抬頭看向她道:「這麼看著你,我也挺累的。」
「請陛下恕罪,多謝陛下賜坐。」萇離立刻端正坐於李稷對面。
然而,李稷接下來的舉動仍舊讓萇離應接不暇。只見,他親自拿過一隻茶盞,為萇離斟茶。
但在茶水倒進茶盞之前,萇離就從李稷手裡拿過茶壺。『「多謝陛下,還是臣來吧。」萇離先給李稷續杯,才給自己斟茶。
萇離幾乎是從李稷手中奪過茶具的,所以兩人的手自然有所接觸。而這,就是李稷給她斟茶的目的。確如成鈺所說,那的確是一雙常年提筆執劍的纖纖玉手。
看著萇離動作優雅地斟茶,李稷漫不經心地道:「你的回信,我看了。」李稷故意一頓,少頃才繼續說道:「我覺得,你的字不錯。」
還是一貫的面無表情,萇離淡淡應道:「陛下謬讚。」
李稷面露好奇之色。「你是不是很擅長仿旁人的字啊?」
明明是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卻更令人忌憚。
萇離目光低垂,面容恭敬。「回陛下,臣沒有這等本事。」
「哦,是嘛。那你跟我說說,你打著你舅父的名義坑蒙拐騙了多少回?不會統共就兩回,一回被成鈺識破,一回正好被我碰上吧?成鈺手裡那副字我是見過的,說實話還是挺像的。」李稷的好奇神情仍是絲毫不減。
萇離只以沉默應對。
面對萇離的不接招,李稷毫不在意,一臉神秘地道:「你知道妘氏二公子唯一流傳於世的名作,《春江花月夜》吧?」
「臣知道。」
「你可知這幅字如今在何處?」李稷問道。
此事萇離是真的不知道,當時王府那般狀況,誰還有心思去關心一幅字的下落。於是,如實答道:「回陛下,臣不知。」
李稷面帶微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道:「就在成鈺手上。」
緊接著,李稷就看到他期待中的一幕。萇離的雙眸倏然睜大,那雙眼睛裡,有驚愕,欣喜,還有……
不過須臾之間,李稷還未看清楚她眼中的全部情緒,她就已經察覺自己的反應不對,於是迅速垂下眼瞼,穩住自己。
這是自萇離入殿後,李稷第一次在眼中流露出笑意,但這笑意里沒有絲毫暖意。在得月樓聽評話時,從安小娘子的反應來看,萇離與靖東王府的關係,絕非是自己所知的那些。 今日看來,起碼她與妘氏二公子關係匪淺。
直到此時,萇離才明白此次面聖根本就是御前親審,那封書信不過是讓自己放下戒心而已。從那時起李稷就打算給她來這麼一出了,還特意將自己放在最後一個,此人心機之深絕非自己可比。
在李稷看來,既然已經抓住了蛛絲馬跡,自然是要乘勝追擊的,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口氣。 「你給方弘濟謄抄的試卷我也看了。我險些就要以為,成鈺又被你誆騙了呢。」
在不知李稷口中這幅《春江花月夜》是真是假的情況下,萇離根本不敢接口,只怕此事越描越黑。
看到萇離反應,李稷覺得自己有些欣賞她了,這麼聰明的小娘子還真是不多見啊,她猜到自己有可能是在詐她,所以選擇不接招。當然他也沒打算把字拿出來,萇離有沒有寫過《春江花月夜》,她自己最清楚。就以她當初應付成鈺的能耐,她定能當場就能找到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應付自己。
李稷繼續道:「那你跟我說說,你的妘體是如何練出來的?」
此問萇離早就想好了。「回陛下,從前王府很多地方都有二公子的手書,臣自然是見過的,閒來無事臨過一些。後來投奔舅父後,又得舅父指點,才有此小成。」
還真是滴水不漏啊,誰都知道張旭和妘璋是忘年交,互通書信也是常事,張旭又是書法大家,指點一下自己的外甥女也是合情合理。不過她這點小伎倆,在自己面前還是嫩了點兒。 李稷莞爾道:「你過分謙虛了。說起來你的文采武功,我也算是都見過了。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你就是天縱奇才,也需勤加苦練,看看你的手就知道了,想來你也沒那麼多功夫專門拿來練字,再說你不擅長,可就是欺君了。」
萇離的眉心幾乎是控制不住地一跳,從自己入殿開始,李稷就在觀察自己,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臣不敢。」
自始至終,李稷都如閒話家常一般。「既然不敢,那就讓朕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擅長此事。」
萇離注意到李稷換了自稱,於是起身叩首道:「請陛下吩咐。」
「朕的字,你已經見過了,就仿朕的字吧,寫什麼無所謂。」
「請陛下賜筆墨。」萇離語氣恭敬。
李稷隨手向身後一指,道:「筆墨那兒都有,就在那兒寫吧。」
所指之處竟是御案,萇離咬了咬嘴唇,道:「臣不敢。」
李稷反問一句。「怎麼?朕的書案你看不上?」
「臣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去吧。」李稷的悠閒語氣里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如此,萇離只能硬著頭皮,站起身,行至御案前。御案的高度,萇離跪在前面剛剛好,伸手拿過紙筆。她注意到,御案之上沒有一支玉管毛筆。飽蘸濃墨後,按記憶中的字體,又把李稷給她寫的書信又寫了一遍。
以手感來看,這筆頭的確是上等的狼毫,筆桿卻是普通的筆桿。歷代君王都會提倡節儉,不過再節儉也不能失了皇家體面,只是有些人的節儉最後都成了面子活,完全是做給旁人看的。從這隻筆就能看出,起碼這個人的節儉是做給他自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