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2024-06-06 02:45:29
作者: 柴托夫司機
往事歷歷在目,萇離才驚覺軟枕已被淚水打濕。夜深人靜之時萇離總是捫心自問,妘琬已死,可萇離為何而活?就因為答應過所有人要好好活下去嗎?都道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她實在是不知自己要如何熬下去,於她而言,只有死路才是歸途。
五更時分,更鼓未落,萇離就已起身。待天色大亮時,蓉娘帶人手捧食盒入內,看萇離裝束便知她已練劍結束,不由勸道:「娘子遠行歸來,怎不多睡一會兒呢?」
萇離端過早膳道:「自有我長眠不醒之時,眼下何需多睡?」
蓉娘不免心中一痛,終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早膳用罷,萇離問道:「蓉娘,我的藥呢?今日我該喝藥了。」
「您這幾日不出門,這院中也無外人,那藥停一停也無妨。在府里走動,您戴好冪蘺就是了。」蓉娘收拾著碗筷。
萇離也未多言,徑直去了自己書房。
這時,蓉娘突然問道:「娘子當真不願嫁人嗎?」
萇離回頭看向她,笑容恬靜。「蓉娘,我有寒症本就極難有孕,何況壽數已定。你若是覺得跟誰有仇,我便嫁與那人,讓那人早早當個鰥夫也算是報復了。」
蓉娘還是忍不住追問道:「倘若沒有這次科舉,娘子又當如何?」
萇離神色冰冷,語氣卻很是溫和。「我那小侄兒並非全然繼承妘氏的異瞳,可瞳色仍異於常人。即便我的孩兒只是瞳色有異,那我這些年來隱姓埋名有何意義?何況世間男兒有誰娶妻不是為了傳宗接代?」說罷,轉身離去。
蓉娘望著那纖瘦背影,足下一軟癱坐於地。「世子妃,若您早知如此,可還願意把娘子一人留在世上啊。」
萇離先把護衛楚煥召至書房,交代一番。這位曾任靖東王府侍衛統領的中年漢子道:「屬下即刻就帶一百貫去找劉培,把桑梓的事情辦妥。只是娘子此去長安,山高水遠,還是屬下跟您一道走,讓雒釗與桑梓一起可好?」
萇離掃他一眼道:「你二人去長安辦的事情,你覺得,讓雒釗去合適嗎?」
「是屬下考慮不周,請娘子勿怪。」楚煥反應過來,立刻請罪。
「這事也不怨你,事情辦妥之後,你就與桑梓一同出發吧。」
「是,屬下遵命。」
之後月余張府大門仍然緊閉。對往來恭賀的各色人等全府上下都置之不理,就連劉刺史備的重禮都不例外。當然,這其中不乏有上門提親之人。
眾人心裡都明白,萇娘子十有八九沒機會進入殿試,那時她已到會婚年紀,任她再眼高於頂,也得低頭認命,難道當今聖人還真能讓她做了進士不成?可無論怎樣她已是睢陽的解元,誰娶到她能提振門楣自不必說,日後教育子女更是不成問題。
可惜萇娘子平日深居簡出,睢陽城內見過她的人並不多,可據為數不多見過她的人說,萇娘子用風華絕代來形容都不為過,就單為這無邊艷福娶她也是值了。
對外面的流言蜚語,張府內眾人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他們各自有事情要忙。
對於萇離來說,頭等大事十月十二的祭禮,不過此前籌備都有蓉娘和桑梓操持,她只管安心讀書便是。
到得祭禮那日,萇離默默把自己熬夜繡好的手帕投於祭火之中,又是一年了,嫂嫂如今是否安好?眾人朝鄴城方向行稽首大禮,祭奠故人。
三日後,桑梓二人便啟程前往長安。就在出發前一日,阿渃讓平靜無波的日子起了些許波瀾。
當時萇離正在同桑梓最後交代一些事情,阿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姐,我可以進來嗎?」
「可以。」
待阿渃行至萇離面前,她早已拿起書卷翻看起來,頭也不抬地問道:「你要跟我說的事情,值得我現在花功夫聽嗎?」
阿渃想了想道:「好像沒有。」
「那就別說了。」
「哦。」
桑梓在一旁笑道:「阿渃,我想聽。」
於是阿渃湊到桑梓身邊壓低聲音,自以為是地竊竊私語道:「前幾日劉刺史,趁著旬休去廟裡祈求佛祖保佑阿姐高中進士呢。」
桑梓聞言笑得全身發顫,咳了幾聲道:「阿渃,你確定劉刺史求的是這個?」
阿渃向萇離那邊望了一眼,道,「我就是含蓄一些而已,腳趾頭都能想到劉刺史必然是求佛祖把阿姐這個瘟神永遠留在長安,再不回來。」
說到這裡,阿渃忽覺鼻中一酸,再次看向她阿姐已恢復同色的雙眼,阿姐的永遠是多遠呢?她已不記得自己去寺院裡求了多少回,希望佛祖讓阿姐的永遠能遠一點兒再遠一點兒。可這樣的心思她一絲一毫都不敢露出來,因為阿渃知道,阿姐只希望這個永遠越近越好。
萇離身邊幾人都清楚,自家娘子要等到等到十一月初八,阿渃十五歲生辰之後,才會啟程前往長安。
阿渃更加清楚那時自己再學不會看帳本,阿姐就真要把她留在睢陽了,所以這些日子她的確潛心研究起了帳本。
十月末的某日,蓉娘托著一隻朱漆托盤進了萇離書房。「娘子,請您過目。」
萇離放下手中書卷,抬眼看去,托盤上呈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那幾顆珊瑚珠顏色深赤通透,白玉溫潤無瑕且做工精細,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細細打量過後才道:「不錯,寓意也好,跟阿渃也配。」說罷還在阿渃的頭上比了比。
一旁埋首帳本的阿渃,抬頭看著髮釵,道,「阿姐準備的東西自然是好的。不過我覺得阿姐及笄用的那支髮簪格外好看。」
萇離放下髮釵,示意蓉娘退下,視線回到書卷之上。「怎麼,你看上了?」
「我就是覺得好看而已。粉紫色冰花芙蓉玉雕的玉鳳,與口銜那顆粉紫色南珠二者毫無色差,極是難得呢。」說到此處,阿渃不禁嘆道:「明珠熠熠與美玉清光倒也相得益彰,就是粉嫩了些。阿姐現在可不會喜歡這樣的物件,肯定是以前有人送給阿姐的。」
「難得你眼力好一回,還看出什麼了?」
「冰花芙蓉玉屬藍田玉種,再配上珍珠。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玉暖日生煙。」阿渃搖頭晃腦地道:「所以,必是位郎君送的。」
萇離淡淡一句。「嗯,又對了。好好看你的帳本。」
聞言,阿渃復又專注於帳本上。
阿渃全名叫安渃,論出身跟妘氏那是雲泥之別,即便跟萇氏比起來仍有差距。自己的父親生前只是一位中郎將,而萇離的父親萇青卻是朝廷親封的將軍,還有爵位在身,如今在中昱仍有追封。不過對她而言,阿姐是妘琬還是萇離都不重要,只要她還當自己是她妹妹就好。
掃了一眼眉頭緊皺的阿渃,萇離心中泛起一絲淡淡哀傷。當年那人托大嫂把那支髮簪轉送給自己時,是否想到後面兩句: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