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過往

2024-06-06 02:45:23 作者: 柴托夫司機

  四十七年前,妘恭率兩千騎兵橫掃西疆,一月滅三國。之後妘恭轉而南下,奉命與西征主力匯合共擊匈奴,途中遇匈奴兩萬騎兵突襲,被困疏勒城。被困之時,妘恭部下已不足千人。

  妘恭以孤軍守孤城,死守疏勒城近十月。期間匈奴單于多次遣使招降,但妘恭誘來使登上城牆,當眾親手斬殺來使,將來使於城牆之上炙熟,分予守城將士充飢。單于大怒,施重兵攻城,可疏勒城久攻不下。

  援軍抵達之時,包括妘恭在內,城內守軍只剩二十六人,但疏勒城還在,妘氏戰旗還在。稍作休整之後,妘恭率一萬騎兵,半月內急行軍近三千里,攻入匈奴王庭。

  於萇離而言,祖父就是神祇般的存在,但妘氏的威名,並非只靠祖父一人得來。

  見她半晌都不說話,郭喬問道:「所以,你當真要去長安參加科舉?」

  萇離轉過頭目光堅定地望著郭喬,忽而粲然一笑,道:「先生,兒是個將死之人。」

  如此明媚燦爛的笑容卻深深刺痛了郭喬,那麼多的憤懣與不甘,傷心與絕望,這丫頭從來都不說,甚至極少表現出來,她將一切都壓在心底了。穩住心神後,郭喬直接轉了話題。「阿芙蓉一事,你如何看?」

  「按說此事應該越隱秘越好。可是通州下轄六個縣,阿芙蓉居然沒有種在最偏遠的地方。而是種在永仁縣,永仁縣縣令是齊王舉薦。至於齊王,乃當今聖人的二哥。」萇離看著河邊竹簍里已經釣到的魚,繼而說道:「太宗的嫡長子早逝,這位齊王殿下才是真正的長子。至於當今聖人的嫡子身份,那也是太宗為了讓他順利繼位才給的。所以,此事不是昭然若揭了嘛。」

  郭喬笑道:「你倒見事清楚。那你有何打算?」

  「阿芙蓉不是什麼好東西,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們李家自己作死要碰這東西,兒不打算操他們的閒心。可阿芙蓉如何落於外人之手,兒作為妘氏後人還需過問一二。靖東王府的規矩壞不得,就算那人如今混得風生水起,他也得守著從前的規矩。」萇離語氣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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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有魚上鉤,郭喬邊收魚竿邊道:「阿離既定了主意,我就不過問了。你辦事我放心。」

  這下萇離真有些不明所以。「您大老遠讓兒知曉此事,這就完了?」

  郭喬專心致志地收著魚竿。「我原以為,你要在初十的之後才能回來,沒想到這麼快你就摸清來龍去脈,後面的事情你需要我指點嗎?錦上添花是好,但畫蛇添足就不大可必了吧。」

  萇離為郭喬遞上新的魚食。「其實先生打心底是不願兒前往長安的吧?」

  「你明白就好。」郭喬語氣無奈。「該說的,不該說的,所有人都已經說了。可你主意已定,旁人再說什麼都是無用。」

  萇離神色黯然。「讓先生費心了。」

  「阿離言重,我與你師父答應過三公子,要好好照顧你的。」郭喬終是問出了盤踞心底已久的問題。「阿離,可怨我們?」

  深吸一口氣後,萇離才開口答道:「不怨。家中無一人希望兒為他們報仇。您與師父不過是遵舊主之命,承故友所託,何況您二位也不是不讓兒去復仇。」萇離痛苦地閉上雙眼。「拿回屬於妘氏的藩王封號或是從師父手上走百招,只要兒做到其中一條,您二位便不會阻攔兒去報仇。」

  郭喬看著萇離,那目光含著無限傷感但又極具穿透力,仿佛穿到了時光的那一頭。「阿離,我是看著你長大的。那時的你天真爛漫,你的人生本不該如此的,不該如此啊……」

  猛然睜開雙眼,萇離面無表情地道:「先生錯了,您說的是妘琬,她已經死了。」

  郭喬一怔之後,才喃喃道:「你說得對,妘琬已經死了。」

  看到郭喬的反應,萇離倒是恢復了往日神色。「先生,當初妘氏擁兵自重,獨霸一方是事實。妘氏乃祝融之後,出身高貴,除非妘氏自己作天下之主。否則,無論何人上位,妘氏都會不得善終。即便兒真的能以刺客之道去報仇,可說到底,兒不過就是殺了一人而已,那巍巍皇權不會因為死個皇帝就能蕩然無存。反正死了一個又會有新人繼位,即便兒能屠盡沮渠氏,也會有旁人坐上那個位置。朝代更替,世家興衰不過如此。」

  郭喬的神色才轉還過來。「你能想到這層,我很是欣慰。」

  「先生,兒自幼受您教導,再沒這些見識,真就說不過去了。讓當年奇策百出的靖東王府軍師來做教書先生,屈才才是真的。」萇離笑道。

  郭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魚竿上。「且不說我如今是殘破之身,能得這般逍遙自在也很是不錯。至於屈才,那更是沒有的事情。不是哪個教書先生能有我這般福氣,有你這樣高天資的學生可以教。若你是個男兒身,他日定能出將入相。」

  「先生,您以前可從沒這麼誇過兒。」

  「阿離如今都是解元了,我再不誇你一番,豈不是我這個做先生的太過刻薄了?」

  「師父可是給兒送了把名劍做賀禮,先生就只贊了一句,這差距著實是有些大。」

  郭喬哈哈一笑。「我豈會沒有賀禮送上?阿離就是不想嫁人,才去參加科舉的,我讓你心想事成就是。」

  萇離淺淡一笑 道:「兒就是一句玩笑話,您別當真。除非兒能考中進士,不然兒還是得接受會婚,此事您怕是說了不算。」

  郭喬胸有成竹地道:「那也未必,阿離只需專心準備考試,其他的事情勿需你操心。」

  「兒在此先多謝先生。」

  「對了,還有一件喜事。」

  「何事?」

  「吐谷渾平定了。」

  「這麼快?」萇離有些驚訝。「何時的事,入城之時還未見朝廷邸報呢。」

  「昨日收到何晏的飛鴿傳書。」

  萇離道:「我原以為要到年後才能打下來呢。想必是先生為何晏出謀劃策了吧?」

  「你以為那何晏還是世子爺身邊那個愣頭青啊?這一仗全是他自己運籌帷幄。」

  「甚好。經此一役,妘氏舊將在中昱定能威望大增,他們之中的任何人不必在為自己是降將,而覺得比他人矮上半分了。」

  看到萇離面上十分難得的,真心愉悅的笑容,郭喬心中五味陳雜,不過縱使心中思慮萬千,他還是不動聲色地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是。」

  一切收拾妥當,師徒兩人一起騎馬回城。

  路上,萇離依舊把自己罩在冪蘺之下。郭喬與她並駕而行,側頭看著皂紗下那清瘦身影,郭喬不禁陷入回憶之中。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彼時郭喬還叫郭良。待他情同手足的主公妘錚,剛繼任西夏楚國公,就拿下了中昱六州之地。

  可半年後西疆諸小國在中昱支持下紛紛自立,夏章帝不顧朝中諸臣勸阻,親率三十萬大軍,預平定西疆。不曾想,這三十萬大軍被當時還是中昱秦王殿下的太宗皇帝幾乎全殲,而夏章帝本人被困於白登城。妘錚臨危受命,率十萬大軍營救夏章帝,身為妘錚幕僚的郭良自然也隨軍出征。

  當時雙方兵力懸殊,中昱有大軍三十萬。於是郭良與妘錚經過商議後,由郭良秘密潛入長安,求見當時的中昱太子。

  時任太子與太宗皇帝是同母兄弟,但二人積怨已久,且都有嫡子的身份,早已面和心不和。何況此前太宗已經率領軍平靖中昱國內多股割據勢力,軍功遠勝太子。此次支持西疆諸小國自立,也是太宗獻策,眼下太宗已滅了西夏三十萬大軍,若再生擒夏章帝,這太子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郭良以此為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動太子於後方斷了對西疆前線的糧草供應

  而在西疆前線,妘錚指揮若定,不僅救回夏章帝,還折了太宗半數兵馬。

  於太宗而言,這是他此生最大的敗仗。但對於中昱而言,此役卻不算輸,因為至此之後,西夏無力再掌控西疆,退守鄢支山以南,中昱國土便擴至西疆。

  兩年之後,太宗發動政變誅殺前太子後繼位,改元承光。

  承光一朝,共二十三年。這位弒兄殺弟,逼父退位的太宗皇帝,勵精圖治,使中昱國力達到鼎盛。但這二十三年來,他多次試圖奪回曾經被妘錚拿走的六州,均以失敗告終。

  妘錚鎮守西夏東境整整二十三年,中昱未能西進一步,不過西夏也未能把疆土東擴一分。

  直至太宗駕崩,其幼子李稷於靈前繼位,年號永熙。

  西夏朝內認為中昱主少國疑兼有女子主政,內政不穩,正是東進的好時機。夏章帝再次御駕親征,欲掃清此前西疆一戰差點被活捉的恥辱。

  中昱方面,攝政長樂大長公主攜少帝親臨前線督戰,還派出兩路大軍迎敵。

  此次戰事尤為慘烈,靖東王妘錚及其長子妘玠先後戰死,妘氏主力幾乎全部陣亡;中昱陣亡將士也近二十萬,算是兩敗俱傷。阿渃就是在那時成為孤兒,而郭喬從死人堆爬出來不說,右手也是那時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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