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悅瀾灣

  魏楠突然揭開了後備箱裡的一塊大毛巾，裡面露出一個鞋盒，蘇樾眼尖，看到鞋盒上面寫的尺碼是215，發出了驚喜的叫聲：「你為我買了新的？剛才還騙我讓我穿他們穿過的鞋？」

  「那不然怎麼辦？不給你買新的會恨我一輩子吧，穿那些男人們穿過的鞋。」魏楠若無其事地挑挑眉，手上動作不停，蹲下去脫掉了蘇樾的高跟鞋，將它們放在後備廂里，又拿出鞋盒裡的長筒雨靴，套在蘇樾的腳上。

  「你怎麼知道我的尺碼？」

  「我會目測啊，蘇大小姐。」魏楠一邊幫蘇樾穿雨靴，一面裝做漫不在意地問：「你那天……跟葉騫看完了匯嘉地塊的競品，後來真看電影去了？」

  「小氣鬼！」蘇樾翻了翻白眼。

  魏楠正捏著她的腿，聞言直接在她腳掌心劃拉幾下，蘇樾立刻笑成一團縮腳求饒：「沒有沒有……我們各自回家了，那麼累哪有精力看電影！」

  「算你乖。」魏楠放過蘇樾的腳，把長筒雨靴套好，摟著她站起來，下巴在她頭頂上蹭了蹭。

  

  「OK。我們現在在項目的中間，一會兒我們在項目四邊看看，再到最高處看看景觀。」魏楠扶著蘇樾往前走。

  天空陰雲密布，竟然下起了密密的雨。雖然有穿著雨靴，蘇樾仍然走得小心翼翼。沒辦法，地又滑又粘，她走得極慢。

  「看，你很需要我嘛。」魏楠笑眯眯地換了動作，從扶著她變成了將她摟進懷裡，沒多久，他們到了小山包的最高處，舉目四望，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江城大半個城區，長江水與嘉江水在晉中半島上匯合，再一起滾滾東流。

  蘇樾小的時候就在這塊河邊長大，她記得童年時爸爸媽媽常帶她到江邊玩兒，退潮時江邊數座大大小小的像小山一樣的石頭會露出來，她最愛在長江邊摸螃蟹，翻開一塊塊的石頭，就可以看見扁扁小小的螃蟹躲在水下，運氣好的話，一下午可以撿兩三隻。

  看著對岸煙雨朦朧的樣子，她眯著眼笑起來：「這是我長大的地方吶，希望我們能拿下它，再把它建成這座城市的名片，成為人們來了都說好的地方。」

  魏楠站在她身邊，遙望遠方的滾滾江水：「你對這地方很有感情啊。」

  「嗯，你看，那兒原本是一家外貿進出口公司下屬的腸衣廠，計劃經濟時代曾經紅火過，後來倒閉了，人們各奔東西。」蘇樾指著低矮處的一些小巷：「這兒的原住民就住在這些破敗的地方，經常停水停電，想走到熱鬧的街上去要爬上幾千步台階，出行和購物都極不方便。這個地方小廠多，民工多，巷道又深又多，七拐八繞的，也是城市裡藏污納垢的地方，當年小偷和搶錢的都很多……」

  「蘇樾？」

  背後傳來的呼喊打斷了蘇樾的話題，兩人同時回頭，看見不遠處有個手提塑膠袋的中年男人正看向他們，一看見蘇樾回頭，臉上立刻就盪開了笑容：「果然是你啊，我看你背影就像，還以為喊錯了人。」

  「楊叔叔，你怎麼在這兒？」蘇樾的聲音里透著驚喜，一面說話，一面向著那中年男人走過去。

  這中年男人正是蘇樾小時候老宅里的鄰居，看著蘇樾長大，後來蘇樾讀高中一家人就搬離了廠區，這位楊叔叔卻一直住在這兒，直到這塊地要搞開發，他們才拿了拆遷安置費離開。

  楊叔叔指了指山坡下沙灘上正在釣魚的幾個男人，笑著說：「我們幾個老朋友還經常回到這裡釣魚，我想在這兒撿幾塊石頭回去壘假山，沒想到就碰到了你。」

  舊鄰居見面，少不得一番寒喧，蘇樾向楊叔叔介紹魏楠是她的同事，得知蘇樾的公司有可能拿下這塊地搞開發時，楊叔叔的話匣子一下被打開，滔滔不絕講了很多。

  「楊叔叔還想回來住，是吧？」魏楠敏稅地抓住了楊叔叔的想法。

  楊叔叔連連點頭，又嘆口氣：「想啊，不要說蘇樾在這兒長大，我也是在這兒長大的原住民。可就怕你們建的房子我們買不起，我們那點拆遷費，怕是你們一個洗手間的價格都出不起啊。我們現在都越住越偏了，這兒資源那麼好，兩江交匯，就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以後的房子會修得死貴，我們買不起呀！」

  魏楠沉默下來。

  「楊叔叔，也別失望，說不定我們可以建出老百姓可以住的房子呢！生活越來越好，房子也要越住越好，成本和利潤的平衡，我們會考慮的，是不是，魏總？」蘇樾眼中熱情不滅。

  魏楠微微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我們會好好規劃的。」

  此刻，魏楠腦中首要考慮的是利潤，是數字。而蘇樾腦中浮現的，是安居樂業的畫面，是人們來來往往，一片和諧。

  ——

  第二天上午，蘇樾往37樓去了兩次，打算跟CMO蔡小華好好匯報工作，但是她一直不在。

  「書言，今天下午的會議通知你確定發給蔡總了？」蘇樾心裡打鼓。

  「發了發了，我在OA里發了會議通知，同時也在微信里發了，時間、地點、參會人員，都寫得很清楚。這個會議通知昨天一早就發了，蔡總應當看到的，OA通知里顯示的是已讀。」銷管經理林書言胸有成竹。

  「好。營銷部全員主管級以上必須參加今天下午兩點的會，不能遲到。你再通知一下。」

  蘇樾點開OA，查找蔡小華的名字，發現頭像仍是暗色的，那位蔡總還沒有上線。

  蘇樾突然心中一凜，想到這位新領導或許會對各項目進行私訪，立刻叫來正在外面忙碌的林書言：「書言，你在微信群里提醒一下所有項目，有可能蔡總會到現場私訪。第一，必須認出蔡總小心應對，第二，馬上自查案場物料、物業服務、環境清潔；第三，置業顧問們的銷講說辭和服務態度，自查。」

  林書言一愣：「明白了，蘇總。」剛跑出門，林書言又跑回來：「可是，蘇總，我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蔡總長什麼樣啊，認不出來。」

  蘇樾想了想：「所有的員工都要製作工作吊牌，上面有每個人的照片。這個工作牌由行政部統一製作，你去找行政部杜經理，說我要蔡總的照片，讓她給你。然後，你發在我們營銷微信群里。」

  「收到，蘇總。」

  ——

  蔡小華的確沒在公司，她正在私訪峰東悅瀾灣。

  此時，她正在悅瀾灣的銷售中心裡，一面翻撿著置物架上的各類宣傳物料，一面冷冷地打量著銷售賣場。

  銷售經理孔劍遠遠地站在角落，覺得這女人可疑，不像是真正來購房的客戶。但凡做銷售的，都煉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只需要掃一眼，就知道這個客人倒底是真正的來訪客戶，還是來踩盤的業內人士。

  他判斷，正凝視著沙盤模型的瘦高個女人，絕對是個業內人士，她穿得很精緻，合身的職業裝，看那氣質，絕對是當了多年的領導。

  在那位女士不遠處，站著高挑漂亮的置業顧問申媛媛，項目的銷售冠軍。申媛媛正靜靜地盯著那位表情嚴肅的女士，和孔劍一樣，她也煉就了識別客戶的火眼金睛。對大多數置業顧問來講，識別客戶是提升工作效率的必要能力，時間成本對每一個置業顧問都很寶貴，如果老是在不會成交的客戶上糾纏，他們認為那是浪費時間。

  所以，申媛媛也沒有熱情萬分地靠近她講解項目，反而保持著警惕，離她遠遠地，免得她叫到自己。在地產圈裡，去競爭對手那兒看項目，業內稱之為踩盤，分為兩種，即「明踩」與「暗踩」。

  「明踩」就是對置業顧問亮明自己身份，其目的是想要進行業內交流，請置業顧問幫忙講解項目，這通常都由兩方公司營銷部管理層溝通到位後進行，由銷售經理統一安排人員進行講解。

  而「暗踩」就讓置業顧問非常頭痛了，即競爭對手佯裝成購房客戶，到銷售中心各種詢問，套問樓盤機密，收集資料，「暗踩」對置業顧問傷害很大，當一名置業顧問一對一地耐心講解服務之後，最後卻發現對方根本沒有購房意願，卻大量占用置業顧問的時間，讓置業顧問忽略了真正的購房客戶。

  對於「暗踩」，置業顧問們都深惡痛絕，看得人多了，通常也不會對暗踩者有好臉色。現在，所有的置業顧問們都把CMO蔡小華當成了暗踩者。

  蔡小華用眼睛盯著離她最近的一個置業顧問，問：「你們的房子，現在均價是多少？」

  置業顧問們最反感客戶一來就問價格，更加明確了這人就是來踩盤要數據的，當下那置業顧問就沒有好臉色，隨口說了一句：「我們這一期的價格還沒出來呢。」

  蔡小華臉色不太好看，又問：「隔壁觀山水的價格都出來了，你們現在還沒有出來？」

  「那你去觀山水問吧。」置業顧問直接甩了一個白眼。

  這一切，都讓站在不遠處的申媛媛看在眼裡，她跟旁邊的同事對望一眼，同時露出心領神會的眼神。對於踩盤者，就是不能給好臉色。

  蔡小華面如寒霜。

  銷售經理孔劍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正準備親自上前招呼一下沙盤前那個女士，策劃經理段鵬就從裡面辦公室里沖了出來，手裡揚著手機，直使眼色讓他看。

  孔劍打開營銷部管理層的微信群，看到了銷管經理林書言發出來的通知：「各案場負責人，集團新到的CMO蔡總有可能正在項目上巡查，請大家自查案場的銷售物料與置業顧問說辭，如蔡總到場，請做好接待工作。」

  在這條微信的後面，發了一張蔡總的工作照片。

  這一看，可把孔劍的冷汗都給嚇出來，那樣子，尖瘦的臉，金邊眼鏡兒，蒼白的膚色，薄薄的嘴唇，那站在沙盤前面板著臉的女士，不正是蔡總嗎？

  孔劍頭上冒汗，臉上堆笑，快步走到沙盤前：「您好，請問您是第一次來訪嗎？想了解一下什麼戶型？」

  他還必須假裝不知道她是蔡總，否則也是死翹翹。

  申媛媛很詫異，不明白孔經理怎麼對一個業內踩盤的人這麼客氣，還去詢問要哪個戶型，是看走眼了嗎？策劃經理段鵬走到她旁邊，輕輕在她耳邊說了句：「她是集團新來的CMO蔡總。」

  申媛媛立馬變臉，換上職業笑容，一臉春風地站在孔劍身後：「孔經理，這個客戶我來接待吧。」

  她可是銷冠，出了名的伶俐，沒有搞不定的客戶。公司的領導們也都喜歡她，內部搞搞春晚團拜會什麼的，都是她來當主持人。她希望在這位新的大領導面前刷刷存在感，獲得好印像，說不定未來會對升職有用處。

  申媛媛想要升為銷售經理，副的也行，可是孔劍卻一直壓制著她，到現在她仍只是個主管。眼看著孔劍無法依靠，那麼，她會緊抓別的向上突圍的機會。

  「女士您好，您是第一次來我們項目吧，既然來了，就聽我來給您講一下我們悅瀾灣吧，我們從區域開始吧。」申媛媛笑容滿面地帶著蔡小華來到區域沙盤前，用雷射筆指著區域模型，眉飛色舞地講解起來。

  段鵬遠遠地看著，輕輕搖了搖頭，申媛媛想升經理他是知道的，不過這吃相也太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