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默契
2024-06-06 02:34:06
作者: 凌樂之
天幕上的雲層散了散,露出小半個泛黃的殘月。
兩人從鬼市出來,行走在荒蕪的農田之間。寒風蕭蕭,偶爾傳來數聲寒鴉淒淒。疏廢的莊稼上結滿了薄薄的白霜,映著晦暗的冷月,散發淡淡的螢光,仿若真有孤魂野鬼在此間遊蕩。
如蔓向來不信鬼神,可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絲寒意,不禁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
「怕了?」趙熠展開自己的披風,將她整個人罩住。
「沒有,只是擔心證據難以追查。」如蔓眉頭緊鎖,擔憂地望著遠處黑暗盡頭的天地線。
「把胡爺和齊瀾青的說法放在一起看,剩下那一萬兩銀子應該已經被送至遼國了。我有一點沒想明白,為何張汝成那麼著急把沒處理的銀子送走?若在路上被發現了,那可是死罪一條。」
「我猜,是因為一個多月前宋遼開戰,封鎖了所有的商路。他們要想把銀子送走,必須趕在開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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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熠哦了一聲,點頭認同道:「不錯,眼下的關鍵就是要找到裴閎的帳本,掌握銀子的去向。」
「我最擔心的正是這一點,如果銀子運到遼國就被重新熔鑄甚至流通掉了,那證據就沒了。」
趙熠心中亦有不安,但他按下不表,只摟住如蔓的肩膀,輕聲安撫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們從六月查到今日,已近半年。從一無所知到查出幕後主使,都是你我一步步趟出來的。只要我們潛心追查下去,就一定會觸碰真相。」
如蔓慢慢舒展眉頭,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頭。
趙熠摸了摸她的頭:「別擔心了,現在我們回客棧小憩一會兒,等天亮了,再去祥記綢緞莊。」
「王爺,有你在真好。」如蔓轉過臉,沖他嫣然一笑,「你就像一團火,給我明亮的溫暖。」
「那你知道這火的源頭在哪裡嗎?」趙熠回望她盈盈如水的雙眸,感覺心都要化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輕輕道,「在你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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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兩人已經見識了祥記綢緞莊的氣派排面,今日踏進大門,才發現裡面更是別有一番天地。鋪子一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成匹布料,斑斕絢麗令人炫目,另一面則放了十幾座衣架,衣架上掛著各式各樣繡工精巧的服飾,見到這般華貴的衣裳,恐怕沒有哪個女人不會動心。店中已經有不少貴婦人結伴挑貨,笑語盈盈喜氣洋洋,只是此刻櫃檯一處傳來的爭吵聲顯得格格不入。
「我定金三個月前就付了,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貨?」一個男子正怒氣衝天地質問櫃檯後面的夥計,「別拿這種帳本丟了的藉口糊弄我,你們不是停業整頓了一個月嗎?這些事情都沒搞清楚,還開什麼張!」
「王老闆,王老闆,息怒!」夥計連連作揖,陪著笑臉道,「我們確實是有本帳丟了,碰巧您的那筆交易就記錄在上面,您稍等幾日,我們查到了,就立刻把貨給您送過去。」
「呸,沒見過這麼做生意的,裴老闆呢,我要見他!」
「王老闆您搞錯了,我們新東家姓張,只是他現在要事纏身過不來,實在是抱歉…」
「欺人太甚!店大欺客是不是?三日之內,不把貨送到,我就一紙訴狀告到并州府去!」男子氣得面紅耳赤,一掌怒拍在櫃檯上轉身就走。
「好嘞好嘞,一定一定,王老闆,您慢走,慢走。」夥計連忙從櫃檯後迎出來,彎腰送他離開,才將將舒了口氣。只不過,他這氣兒還沒喘出一半,就聽到一旁有個聲音募然響起:「這位小哥,祥記綢緞莊欠我的銀子到底什麼時候還?」
他一轉頭,只見趙熠倨傲地站在櫃檯邊上,滿臉不悅。他不知又是遇上了哪面佛,只好試探性地問道:「這位爺,您是?」
「我是誰你不認識?」趙熠斂起眉目嚴肅地看著他,「跟你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你還是頭一個說不認識我的。」
夥計心裡默默嘀咕還真不認識,他也是剛剛調來綢緞莊。之前裴老闆和其心腹因為犯了事,全部被上頭處理了,又碰巧在清算之際弄丟了一本日常流水帳本。他新接手,還沒理清狀況,就被債主找上門來。他尷尬地撓了撓頭,抱拳致歉道:「這位爺,敝莊剛重新開業,我也是新來的,真不認識您,您貴姓?」
「姓陳。」趙熠隨口胡謅。
夥計應了一聲,見他不再開口,也不敢追問,忙轉回到櫃檯後面翻帳本,找到一個姓陳的大主顧,試探性地問:「您是代州來的陳三狗老闆?」
如蔓聞言差點就笑出聲來,偏頭一看趙熠,瞪大雙眼兩頰微紅,明顯被噎了一下。但他憑著強大的控制力掐住自己的脾氣,慢慢點了點頭。
「陳老闆,我查了半天也沒查到您說的那筆欠款。」夥計見趙熠面色一沉,又要發火,連忙補充道,「敢問您是什麼時候借出的?」
「三個月前。還是裴閎親自找到我借的錢,你們難不成想賴帳?」趙熠提高了嗓門,引得店裡好些貴婦紛紛側目。
夥計忙道:「不是不是,陳老闆,我實話跟您說。我們這兒丟了一本三個月前的流水帳,那段時間的帳目怕是一時半會兒找不出來,您看這樣…」
「這種破藉口我八歲就不用了,我看你們就是想賴帳!」趙熠打斷他,一巴掌拍在案台上,態度強硬,「你敢不敢把帳本拿出來,我們今天就好好算個清楚,你們要是今天不把錢還出來,咱們就并州府見!」趙熠的聲音越說越大,這下不僅店裡的顧客被嚇跑了好幾個,就連周邊的街坊都紛紛在門外探頭看熱鬧。
夥計左右為難,這開業第二天,本來就是要討好彩頭的,結果撞上這麼個不依不饒的,若是再這麼糾纏下去,這人怕是要把店砸了。他想了想,只好低頭哈腰,懇求道:「陳爺,我現在就去找當家的匯報此事,您稍等。」
「嗯。」趙熠一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後。等夥計走遠了,他才悄悄擦了擦手心裡的濕汗,這麼扮無賴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方才也頗有些緊張。再一側臉,他便看見如蔓正掩著嘴巴偷笑,不禁狠狠瞪了她一眼,悄聲道:「蔓兒這麼開心,怕是忘記昨日如何對待為夫了。」
如蔓立馬收起笑容,轉過身去假裝研究布匹,這段黑歷史簡直就是她的死穴,一提就蔫兒了,這後半輩子怕是都要活在這件事情的尷尬陰影之中了。
兩人在大堂等了許久,那夥計才出來。他手一擺,指向通往後苑的路道:「兩位,請跟我來。」
祥記綢緞莊門面已經夠富麗的了,沒想到這後苑更具詩情畫意,移步換景,渾然天成,儼然一個設計精巧的莊園。夥計帶著兩人穿過幽徑,來到一處樓閣之前,牌匾上赫然寫著兩個字——「蘭閣」!
趙熠和如蔓對視一眼,俱是不知張汝成此舉何意。夥計引兩人入座後,留下一句「兩位請稍候」,就離開了。
蘭閣面積並不大,主室內僅有一張書案,幾副博古架,僅此而已。在蘭閣中等了約一刻,如蔓忽然站起身道:「張汝成不會來了,我們被識破了。」
趙熠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他猜到了我們的身份,特意讓夥計帶我們來蘭閣?」
「不錯,齊瀾青應該已經把屠村的真相告訴了他,而且他也猜到了我們要什麼。」說著,如蔓走到書案前,拿起上面的帳本翻了起來。幾乎沒花什麼功夫,她就找到了當時運送銀子留下的記錄。
「三萬兩銀子,九月初十從并州出發,運往朔州一個叫烏大海的人。」
「烏大海?他可是遼軍的隨軍都錢糧官!」趙熠心頭一緊,「這個人職位雖不算高,但對戰事舉重若輕,如果他通夏的話……」他站起來,拉住如蔓道:「我們現在就回去。」
兩人從蘭閣出來,還是那個夥計候在門外,對於他倆此刻的現身毫不意外,客氣地將他們領出祥記綢緞莊,口中還說著:「二位爺,當家的臨時有事來不了,特意囑咐小的向二位致歉。」
「無妨。」一時間,這敵對的兩方之間竟產生了一種微妙而難以言喻的平衡。
「張汝成刻意透露出來的消息,可信嗎?」出了祥記綢緞莊,趙熠回想起之前種種,還是有些不安,「無風山男童如若一體,他怎麼會出賣自己的兄弟?」
「如果烏大海並不是無風山一員呢?」如蔓來回盤算,從齊瀾青的反應看,無風山兄弟極其團結,除非像裴閎那樣犯下大錯,否則不可能相互出賣。所以,張汝成今天的舉動,只能推演出這樣的結論。
「看來張汝成想借刀殺人。」趙熠點點頭,略一沉吟,舉步向并州府走去,「既然他賣了我們一個人情,我們也還他一個人情。」
并州知府誠惶誠恐地接待了這位微服私訪的大人物。當他得知并州城內竟然藏了這麼個黑窩點以及江州的通緝犯之後,嚇得連忙派出最精銳的力量,即刻蕩平祥記綢緞莊。這件事在并州城引起了軒然大波,據目睹全過程的百姓說,官府精兵直接包圍了綢緞莊,來了個瓮中捉鱉,連只鳥都飛不出來。莊子裡的通敵分子措手不及,只好與官兵硬幹,一邊放火燒證據,妄圖搞個焦土政策,另一邊強力抵抗,一批批人不斷倒下,眼見就要全軍覆滅之際,不知從哪裡衝出來一個蒙面人,救走了身受重傷的綢緞莊當家的,甩出幾個煙霧彈,一轉眼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