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相助
2024-06-06 02:33:54
作者: 凌樂之
「轟!」
一根燃燒的巨大房梁突然掉落,如蔓本能地一個閃躲,往後一跳才堪堪避開被砸,但卻被房梁鎖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你快走!咳咳…」如蔓吸入了不少濃煙,此刻已經感到喉嚨酸痛,呼吸不暢。
竹帆急得直跺腳,但也沒再說什麼,轉身跑出了火場。
此刻的豆蔻年華樓,就是《地獄變相圖》中的火獄。如蔓的周圍全是刺眼的火光,出路已經被完全封死。她若想強行逃離,只能從火上踏過去。
她環顧一周,咬了咬牙,抱緊身上的三個嬰兒,用盡全身力氣奮力一躍,殘影一般在火上飛掠。火焰如同迅疾的靈蛇迅速躥上她的雙腿,她的棉褲已經著了火。也不知是她緊張得顧不上感受,還是衣服足夠厚實,她竟沒有覺得疼痛,拼盡全力向著大門狂奔。
十丈,五丈,三丈,兩丈,一丈……
終於,她沖了火海。還沒等她喘上一口氣,一盆冷水迎頭澆下,從頭到腳涼到透心。
如蔓眼前一片水霧模糊,步子也邁不動了,一時好似雪中的冰雕。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讓她回過神來。涼水濺到了女娃的身上,冰得她哇哇直哭。
一旁的始作俑者——竹帆興高采烈地衝過來,抱過哭鬧的女嬰,嘰嘰喳喳道:「葉姐姐你太厲害了!巾幗英雄是也!當然我也不差,幸好及時找到了一盆水,不然姐姐你要受苦咯。」
好傢夥,這女孩可真是個人狠話又多的典型。
如蔓迷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確實一個火星子都沒了。只是這濕漉漉的棉衣棉褲貼在身上,被西北風一吹,簡直冷到骨縫裡,真瑟瑟發抖。
她微嘆一聲,抱緊了懷中的兩個嬰兒,跟著竹帆向聚集的人群走去。
「轟隆隆——」
最先起火的江南攏翠樓,此刻主體架構坍塌,黑煙蔽天,煙塵四起。眼見著豆蔻年華樓也快不行了,而山莊另一頭的另幾棟龐大建築也是火紅一片。偌大的無風山谷中燃燒著七八根直達天穹的火柱,彼此遙相輝映,頗有「烽火夜相望」的意境。
「啊哈哈哈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們還驚魂未定之際,夜空中由遠及近傳來了森寒恐怖的狂笑。
葉如蔓只覺得毛骨悚然,轉頭一看,竟然是披頭散髮的李嬤嬤!她此刻凌空飛馳,遊走在火焰之間,拳打腳踢,也不知在向誰發力。
「報應——」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如石頭激起的水波一般,一圈一圈震盪天際,堪比地獄傳出的聲音,伴隨著浸入骨髓的寒風,駭得眾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李嬤嬤在天上環遊一圈,大笑三聲,最後竟向著江南攏翠樓的熾焰,直直墜落下去,落入那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無明獄火之中。
「啊!」有人嚇得尖叫。目睹此景的人,皆是臉色煞白,膽戰心驚。隱月山莊火勢如此,詭象如此,誰還顧得了別人?那些富貴賓客們早就不見了蹤影,而看管伎子的護衛也被嚇得落荒而逃。這群女子終於有了脫離苦海的希望。
「姐妹們,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跟我走,我帶你們離開無風山!」葉如蔓抱著女嬰走到人群中間,誠摯地對眾人說道,朗朗清音,娓娓鶯語,就像一陣春風在大地播下了種子,讓人看到光明和希望。
「姐姐,我跟你走!」如蔓語音剛落,竹帆就站了出來。
「我也跟你走!」瓜子臉緊隨其後,走到如蔓身旁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信你。」
「我們都跟你走!」女子們得知自己可以逃出生天,興奮不已,紛紛表態要追隨如蔓。
如蔓看著這百餘號人,心中裝滿了沉甸甸的責任。她朗聲道:「從此處出山,約有三十里路,山路崎嶇,走得快也要至少兩個時辰。夜晚山間寒冷,大家一定要結伴而行,相互幫襯。大人如果分得出手,請照顧好這些孩子。我們要一起走出這裡,一個都不能少!」
這些素未謀面的柔弱女子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凝聚力和信念力。她們以極快的速度做好了人員安排,自發地將多餘的衣服勻給了衣衫單薄的人。她們撿起了守衛丟棄的幾支火把,這支特別的隊伍就此出發。
為了防止遇到山莊的援兵,她們沒有走主路,而是選擇了偏門出去的一條山間小道。由於長年無人清掃,這裡殘雪未消,荊棘叢生。隊伍里不時有人滑倒,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踩到雪坑,失了平衡往旁邊一栽,只聽咔擦一聲悶響,骨頭斷了。
「沒事吧?」如蔓跑過來一看,只見那女孩疼得滿臉發青,便把懷中的女嬰交到弟弟手裡,輕輕扶著她道,「我背你走。」
「姐姐不必了,我能自己走。」女孩咬緊牙關站了起來,隨手抽了一根木棍,倔強地放開如蔓的手,一瘸一拐往前走。
「你把握方向,責任重大,照顧她的事情交給我。」瓜子臉走了過來,把承託身後女嬰的背巾緊了緊,右手托住女孩的胳膊,兩人相互幫扶著一路前行。
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已是筋疲力盡。如蔓和竹帆撿了些半乾的樹枝,用火把引燃,點起一叢小小的篝火。女子們紛紛坐下休息,她們疲乏至極,也忐忑至極,但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抱怨。她們抱團緊緊擁在一起,讓僅有的溫暖凝聚呈太陽般的炙熱傳遞給所有人。
「哇——」
先前那個被水濺哭的女嬰再度嚎哭。如蔓慌忙把她抱在懷裡,一邊拍著她的屁股,一邊輕輕搖動,可完全不起作用,小嬰兒的哭聲不止。
「怎麼回事?是不是餓了?」竹帆不知她為何不停啼哭,又不由擔心哭聲把人引來,著急地直搓手。
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道:「應該是餓了,現在沒奶給她吃,要不喝點水吧。」
這些人都是逃命出來的,哪裡會帶水?這荒郊野外更沒有水源。如蔓只好摳下幾塊乾淨的殘雪,放在手心捂熱融化,再順著指縫餵給她。
那女嬰可能餓得極了,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解了一時饞意,女嬰也不鬧了,蹬了蹬腿又睡了過去。
這小寶寶真可愛啊!
如蔓抱著她,心中只感嘆。她的小臉肉嘟嘟的,鼻子就像一個小肉團,睫毛又卷又長,閉上眼的時候,長長的眼縫就像一輪彎曲的新月,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
這女嬰不過半歲大小,卻已經歷過煉獄般的苦痛,真是可憐!一定要讓她未來的人生晴空萬里,再無陰霾蔽日,如蔓心裡如是想著。
山間靜謐無聲,耳畔只有篝火劈里啪啦的燃燒聲和嬰孩偶爾的幾聲夢囈。
如蔓的衣服一直是濕冷的,她有些不舒服,正靠著大樹小憩,忽然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反應過來一件事——她和竹帆救下來的五個女嬰,只有一個哭過,其他四個一直沉睡不醒,難道…?
這個念頭讓她心房發慌,她把弟弟懷中的兩個女嬰接過來一看——她們面色紫紺,身體僵硬,早已沒了心跳!
她倒吸一口涼氣,又慌忙去看竹帆懷裡的女嬰,竟然也是同樣的情況,她們小小的身軀早已失去了該有的溫度,應是在豆蔻年華樓中就已吸入毒氣窒息而亡!
「啊不!」
如蔓身體裡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斷了。
眼淚就如奔流的洪水一樣,一瀉千里。
進入隱月山莊之後所經歷的那些痛苦和悲憤此刻被放大了數萬倍,仿佛一根尖錐直直刺入心臟,鋪天蓋地的絕望完全壓倒了她苦苦支撐的脊樑。
她們是哪家的丫頭?她們有沒有乳名?是不是她們的父親也曾拿著撥浪鼓在面前逗弄?是不是她們的母親也曾親手縫製一件件小衣服、小襪子和一雙雙虎頭鞋?
這世上,已沒有人知道。她們沒有名字,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連一粒塵埃都不是。
如蕭見此慘狀,亦是垂淚漣漣。竹帆則掐著自己的手指,雙目死死地盯住篝火,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她忽地站起身來,一把拽起如蔓,大聲道:「姐姐,咱們走!」
她和如蔓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帶走女嬰的屍首。後半程的路都快走完了,如蔓才漸漸恢復些許鬥志,可身體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連腳下的步伐都有些虛浮。她想起趙熠曾經說出山後會有人接應,便是在這點念想的支撐下,她走完了剩餘的路。
從小道出來,很快便駛來了一輛馬車,車夫正是許久不見的唐獻。唐獻見到陸陸續續不斷有人從林子裡鑽出來,簡直目瞪口呆。他得到的吩咐是守在這裡,第一時間把葉姑娘接回去,可是卻突然冒出了浩浩蕩蕩一百多人,葉姑娘看上去還是個領頭的,這…這可怎麼辦?
沒等他想清楚,就聽見如蔓一聲大喊:「唐大哥,辛苦你了!這些人,請你務必安全地帶到嵐陰縣府,竹帆會將前前後後的事情告訴知縣大人。」
唐獻粗粗望了一眼。好傢夥,全是衣衫襤褸的女子和女童。她們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的,充滿了一種破土新生的氣度。
唐獻猶豫得舌頭都打結了,問如蔓道:「那…那你呢?」
「唐大哥我且問你,你在這裡等了許久,可有看到其他什麼人出來?」
唐獻搖頭道:「沒有。」
看來齊瀾青還沒出來。如蔓把馬車裡的衣服和食物拿出來分給眾人,讓女嬰女童還有弟弟坐上馬車,對唐獻道:「你帶她們先走,我在這裡等韓大哥。」
「可是王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平安地把你接回去。」唐獻知道她就是祐王府未來的王妃,是趙熠放在心尖上的人,根本不敢如以前那般怠慢。
「此事至關重要,關係到我大宋國運,我必須守在這裡。王爺若要問責,我自會向他解釋清楚。你們快走,再晚一點就要被人發現了!」如蔓說著,一手拉過馬車的韁繩向前拽,催促著他們趕緊走。
唐獻可不敢讓未來王妃干拉馬車的事兒,只好帶著百餘號人先行離開。如蔓望著他們漸行漸遠,連背影都變成了小小的一團,才安下心來,找了一個避風的石頭坐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