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姑娘

2024-06-06 02:31:52 作者: 凌樂之

  這一路下山,速度可比上山快多了,可溫度卻也熱多了。趙熠坐在馬車裡還好,韓長庚和葉如蔓走在外面是揮汗如雨,被太陽曬得煩躁不已。

  趙熠大概發了善心,走到一處有山風的陰涼地兒,便讓二人歇歇腳。葉如蔓剛喝了口水,耳邊傳來嚶嚶的哭泣聲。她四周看了一圈,除了樹還是樹,看來自己是幻聽了,她心想著。

  她歇了一會兒,那哭泣聲一直不斷,到後來似乎還有些撕心裂肺。葉如蔓坐不住了,趙熠和韓長庚也聽見了聲音,便棄了馬車在樹林裡尋找。

  哭泣聲是從山崖邊傳來的,葉如蔓擔心有人想不開,加快了腳步。可山坡上石頭橫陳,雜樹叢生,走也走不快。忽然間,呼呼的風聲由遠及近,葉如蔓順著聲音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灰色的身影在離她幾丈遠的空中呼嘯而過,施展輕功踏著樹枝倏忽向前。他在山崖邊落了下來,幾個旋轉,拉起了一個弱小的白色身影。

  趙熠和韓長庚走在前面,很快也趕到了。待葉如蔓匆匆走出林子,才看清救人的是殷掌柜,而那原本嚎啕的哭泣已經變成了嚶嚶的嗚咽。

  

  葉如蔓看向那個白色身影,她正是上午摘茶芽的童女,十四歲的樣子,還穿著茶祭的禮服,骨瘦嶙峋,幾乎撐不起寬大的衣服。她跪坐在地上低聲啜泣,肩膀不停地起伏,眼睛腫成核桃般大小。

  看樣子,她是因為茶祭時犯的錯,一時想不開,才欲跳崖自盡。

  三個男人站在一旁,想過去安慰,又覺得不妥。

  葉如蔓便走了過去,正欲安撫她。可女孩一眼掃到葉如蔓小廝打扮,本能地縮縮腿,往邊上爬了爬。葉如蔓便輕聲細語地安慰道:「丫頭,別害怕,沒事了。」

  女孩微微撇過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用沾了泥土的袖子抹眼睛。

  葉如蔓從懷中掏出一塊乾淨手帕,遞給女孩,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怯生生地拿過手帕,道:「我叫…雲初九。」

  葉如蔓甜甜一笑,夸到:「這名字真好聽。你可是初九那天生的?」

  「是。」

  「正月初九是天公聖誕,九月初九是重陽帝君聖誕。生在初九,是個有福之人呢。」

  雲初九聽了這話,慢慢止住了哭泣,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怯懦地看著葉如蔓。

  如蔓取出竹筒,給雲初九洗手,邊問道:「你是第一次參加茶祭嗎?」

  初九臉一紅,輕輕點點頭,眼眶裡淚珠又蹦了出來。

  「你做得很好。我和你…我妹妹和你一樣大時,什麼也不懂,哪裡經歷過這種大場面。」葉如蔓溫柔地看著初九,目光中流淌著鼓勵和真誠。

  初九默默搖搖頭,不言語。

  「這些都過去了,你回家好好睡一覺,就忘了它好嗎?你家在哪兒,我們送你回去。」

  初九眼中閃過一絲畏懼,轉頭看向山下。

  葉如蔓向她伸出手,道:「在飲泉村對嗎?正好我們也去那裡,走,我們帶你回家。」

  雲初九猶豫了片刻,還是拉住了葉如蔓的手,站了起來,走到殷掌柜面前,深深一拜,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殷掌柜見她不再自尋短見,也是開心,豪爽道:「舉手之勞而已。丫頭,什麼事兒都沒自己的命重要,你可別想不開啊。」

  葉如蔓帶著雲初九回到山道上,便站在馬車邊準備服侍趙熠上車。趙熠屈身走進馬車,又回頭瞥了一眼雲初九,對葉如蔓道:「馬車夠寬敞,你帶著雲姑娘上來坐吧。」

  初九懵懵懂懂的,葉如蔓卻是興高采烈的,忙對初九說道:「丫頭,這位是祐王爺,向來宅心仁厚的,你快謝謝他!」

  初九就算年紀小,也知道眼前是貴人,忙盈盈行禮道:「多謝王爺!」

  趙熠淡淡看了一眼葉如蔓臉上的笑顏,轉身落座。

  如蔓第一次與趙熠同乘一輛馬車,有些不知所措,見趙熠不說話,只得同初九閒聊。初九心情好了不少,便告訴葉如蔓,她家是紫煙山莊的佃農,母親早亡,父親在世,膝下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弟弟。

  葉如蔓驚喜地說:「我也有一個弟弟,比你弟弟大一歲,他可乖了。」

  說到弟弟,雲初九揚起一個淺笑,道:「我弟弟也很乖,母親去得早,他很小便懂事了,還站不穩的時候就知道幫襯我。」

  所謂長姐如母,生在貧寒人家,雖然初九也是個小姑娘,卻早早擔起了生活的重擔。葉如蔓完全理解她,兩人有了共同話題,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

  聽到兩個女孩在身邊聊起了家事,言語中透露出生活的不易和手足間的友愛,趙熠心中有些感慨的酸楚,可又有些不知名的牴觸,馬車就這麼大,聲音被迫湧入耳朵,他只得閉上眼睛假裝養神。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飲泉村。雲初九下了車,又向兩人躬身行禮道:「多謝王爺,多謝葉大哥。」

  趙熠道:「早些回去,勿讓家人擔心。」葉如蔓笑著看了她一眼,做了個鼓勵的手勢。兩人看著她走遠了,才轉身離開。

  趙熠坐進馬車,裡面傳來一聲:「上來。」

  葉如蔓愣了半天,僵住身子。趙熠掀起車簾,看著她又說了一句「上來」,她才慢半拍地跨上車。

  兩人坐定,一股尷尬的氣氛瀰漫開來。葉如蔓見趙熠閉目養神,便不敢打擾,低頭想殷掌柜的事情。

  趙熠見她一直低頭不說話,極不自在,與初九在時主動找話題的樣子判若兩人,心中又有一股郁燥的無名火沖了上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地,想來是天氣太熱,心火過旺吧。於是他儘量平和地說:「我記得殷掌柜曾在筵席上說自己不會武功。」

  如蔓訝異地抬起頭,道:「王爺,我也正在想這件事情。他輕功那麼好,能夠踏風而行,功夫肯定深厚。這樣的人卻故意隱藏實力,是有什麼密謀嗎?」

  「如果他真的在謀劃什麼,定會有所行動。」

  「需不需要告訴常副莊主?」

  「先不要,我總覺得紫煙山莊也處處透著詭異,不然為何我來的第一天,青霜劍就遺失了呢?」

  「王爺說的是,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趙熠見她拘謹地低垂雙眼,不敢多言語的樣子,不禁張了張嘴,想繼續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所幸,馬車很快停了下來。韓長庚說,前面便是山莊居舍了,需要步行進入,兩人便下了車,葉如蔓才發現自己又出了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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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回到知魚軒,都趕忙洗了澡。下午陽光熾熱,趙熠在房內休息,給下人們都放了假。如蔓陪著弟弟讀書作畫,又眯了會兒覺,一起身已是夕陽晚照。她感覺下腹綿綿作痛,去茅房一看,竟是癸水來了。這半個月來的心緒起伏加上過度勞累,導致她的癸水提前了好幾天。她沒多想,只是簡單地處理好自己,坐在廊下休息。

  不一會兒,山莊裡的小廝送來了晚膳,道是常無憂有要事處理,無法分身,加之茶祭後需適當齋戒,便不設筵席,由各院自行用餐。

  葉如蔓看著端盤裡的菜品,五素一湯,伴以當季果品,無酒無肉,果真清淡。前幾日大魚大肉吃得過於油膩,今日這素食吃得倒也合心合意。她將晚膳送給趙熠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只見葉如蕭的畫作已經完成了。這是一幅墨色山水畫,群峰連綿,江河交錯,漁舟點點,村落井然,意境高遠,恢宏壯觀。

  葉如蔓嘖嘖讚嘆,道:「這是廬山?」

  葉如蕭點點頭,在一旁寫下:「前日上廬山,日落之景久久難忘,這兩日便畫了下來。」

  「蕭兒丹青妙手,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境界,姐姐真為你感到高興!」如蔓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激動,興奮地摸摸弟弟的頭,「蕭兒,你的天賦如同璞玉,需要好好培養,你跟著我漂泊是浪費了你的才華,這幾日,我爭取向王爺討個恩賞,請他推舉你去白鹿洞書院好嗎?」

  葉如蕭一愣,雖然他很想去念書,但聽到要和姐姐分開,拼命地搖頭拒絕,攥著如蔓的衣角死死不肯鬆手。

  葉如蔓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母親的那塊石頭恐怕牽扯前朝秘聞和當今朝堂,要一直探查下去怕是有危險,弟弟是爹娘唯一的血脈,絕對不能出事。再者說,如蕭天賦極高,但也要後期努力培養發掘,留在自己身邊是沒什麼前途的,若能說動趙熠大發善心,討得一封白鹿洞書院的舉薦信,則是再完美不過了。

  想到此,她暗暗盤算,該在何時、何地、如何措辭向趙熠說起這件事。她細細回想,這十幾天與趙熠的相處,感覺始終看不透他的人。他不是一個性格外露的人。大部分時候,他對人很溫和,笑容晏晏,無論是官員、衙役、布衣、甚至下人奴僕,都不見臉色或言語間有任何居高臨下的傲慢。可葉如蔓感覺得到,他極少發自內心地笑,大多是應承,是回應,或者只是習慣性地嘴角上翹。

  真正的笑容,是眼睛在笑,葉如蔓只在去含鄱口那日見過一次。也許他的內心藏著很深的東西,也許他並不像呈現出來的那樣平和,也許醉酒那一晚才是他真正的狀態,也許他的身世和人生經歷給了他太大的壓力,也許…

  「唉!貴人都是有城府的,哪有那麼容易被看透啊…還是不想了,一步步看吧。」她暗自嘲笑自己,揉了揉小腹,身子越來越沉,便很快就進入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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