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
2024-06-06 02:10:43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猛地瞪大雙眼盯住顧遜白,而蘇介則是倒吸一口涼氣,仍舊低垂眉眼,好似全然無心顧遜白所言,緊握茶盞的手上卻青筋畢現,將他心中所想暴露無遺。
顧傾墨訝然道:「那時我雖年幼,卻早已記事,我記得當年先皇膝下涼薄,後宮少人是一回事,但娘娘們懷上的孩子總也長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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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蘇介坐到顧傾墨身旁,攬過她的肩膀,將她輕柔地半擁在懷中。
顧遜白見狀,便拿起方才蘇介遞與他的茶盞,垂下眉眼飲了口茶。
顧傾墨緊緊握住蘇介的大手,蘇介便摩挲著顧傾墨白皙柔滑的手背,以給她溫柔的撫慰。
「我記得當年皇后舅母懷上龍胎後,便去了明山的寺廟中吃齋念佛,祈願孩子能夠健康平安,」顧傾墨低聲言語道,「因為當時阿姐每隔兩三日便要入宮陪姑母,我有時也會去章華台...或是前朝,因而記得此事。」
「的確如此,」顧遜白應聲道,「但最後,先皇后在明山早產,一屍兩命,先帝連她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
「先帝說,無論皇后娘娘為他生下一位皇子或是公主都是極好的,只要能夠平安長大,都是皇后娘娘帶給他的歡喜與福氣,」顧傾墨望著自己高挺的肚子,眼中皆是不忍,「誰料最後誰也沒留住。」
蘇介輕柔地拍著顧傾墨的肩,在顧傾墨耳邊輕聲安慰道:「萬事皆有命,沒生在皇家,誰就知道這是不是他們的福氣。」
顧傾墨在蘇介懷中靠了一會兒,突然抬眼盯著蘇介,訝然問道:「他們?」
蘇介一怔,忙道:「先皇早夭的那些孩子,你多想什麼,咱們的孩子也沒生在皇家,而且必定生來便帶著他外祖父母的希冀與祝福,平安健康地長成最好的模樣。」
顧傾墨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又將腦袋靠在蘇介懷中,半晌開口問顧遜白道:「那侍女既如此說,便是要告發溫淑貴妃了?」
顧遜白捏著手中茶盞,眼神卻不往顧傾墨臉上落,只道:「那侍女乍然提起此事,無憑無據,原本任她一張嘴信口胡說也不為過,可偏生昨日死了一個芍山之亂的證人。」
顧傾墨頓時蹙眉:「昨日?我怎的不知!」
顧遜白愕然,下意識地望向蘇介。
顧傾墨也跟著看向蘇介,從他懷中坐出,緊緊盯著他問道:「為何不與我說此事?現如今正是要緊時候,一步錯步步錯。」
蘇介緊張地捏著她雙手,低聲道:「昨日是死了一個從前司天台做事的證人,我已讓思文去查,也安排沈伯去接那人屍骨厚葬,絕不會放過陰謀阻止翻案之人,不告訴你,確是我私心,我無話可說。」
顧傾墨無言以對。
她近日裡身體的確不好,蘇介為她著想,私下裡將那人後事安排妥當,也是人之常情,做到這個份上,她除了感激,也著實不該對他生氣。
顧遜白見顧傾墨不言,插話道:「據說那證人是今春的新科狀元許臨好不容易才尋來的,全須全眼地送去大理寺,誰料沒幾日便沒了,他聽聞最後是太子殿下見過那證人,便上奏要求太子不可再插手此案,必要時,還當請太子去宗正寺問話。」
顧傾墨秀眉緊蹙:「晉,承,修。」
顧遜白繼續說道:「因著太子這樁事,加上那侍女說她為芍山之亂陳情,恐會招來殺身之禍,因而爆出溫淑貴妃毒害先皇后一案,力求自保,大理寺才不得不重視起這樁案子。」
「晉承修要殺為芍山之亂陳情證人,而那侍女爆出晉承修生母毒殺先皇后一事,」顧傾墨低語道,「順理成章地將晉承修送上去往宗正寺之路,也不知是誰這般為我著想,先一步對晉承修下手。」
顧遜白劍眉緊蹙:「於太子而言糟糕的是,昨晚許臨就在大理寺中,一聽那侍女證言,他便急忙派人去尋當年先皇后難產時在明山的人,也難為他一腔熱血,真叫他一夜就尋到了當年那個穩婆的兒子。」
「尋到了?」蘇介震驚道。
「這也太巧了些,」顧傾墨說道,「許臨原本便對晉承修主理芍山之亂一案心中有刺,恰巧還讓他撞上晉承修把柄,去時十幾年的舊人,一夜便能尋到,這不是撞了大運,便是天選之人了。」
顧遜白點頭:「原本若大理寺能早些透出風聲,此事或還不至於到而今這個地步,那許臨也是個雷厲風行的,熬夜整理了口供和罪狀,一夜未睡,請了今早朝會的假,直接將東西都送到陛下手中去了。」
他嘆了口氣:「我方才就是在刑部翻閱卷宗呢,一聽聞此事,便即刻來告知與你,故而作這副打扮。」
「有人要替我掐斷晉承修的脖子,或者說...有人要為晉誠分憂,避開我,直接了結芍山之亂一案呢。」顧傾墨說這話時,眉眼透出陰狠來。
「此言何意?」顧遜白不解其意,追問道。
顧傾墨卻避開顧遜白問話,問道:「晉誠如何說?」
顧遜白無奈地望了蘇介一眼,蘇介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但說無妨,他便回道:「陛下要許臨與內侍監合力審查先皇后難產而死一案,若必要時,鞫讞無妨。」
顧傾墨微微眯眼,凝視著虛空中一點許久,斷言道:「晉承修今日,怕是難逃一死。」
顧遜白驀地挑高眉峰,片刻又微微眯起那雙鷹眼,裡頭射出冷冷寒光。
他凝視著身前的顧傾墨,低聲道:「小七,你有何打算?」
顧傾墨思考了片刻,開口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晉承修對他的父親如此忠心耿耿,當年不惜以我滿門與二十萬乘風將士的性命也要助他父親登上那王座,而今他便該乖乖受下他親手送上皇位的皇帝陛下,降臨在他身上的這雷霆之怒。」
蘇介緊緊盯著她,心中略微有些不安,開口問道:「而今芍山之亂乃是晉承修主理,若他的生母背上毒殺先皇后的罪名,恐怕接下來,就是他該背上芍山之亂罪首的罪名了。」
「若王蓉殘害手足,的確該死,」顧傾墨接話道,「但芍山之亂若是想要父債子償,那便是晉承修這蠢貨同意,我也萬萬不能夠替芍山二十萬冤魂應下這樁事。」
她忽然轉首問道:「王容離近日在做什麼?」
顧遜白一怔,旋即凝眉冷聲道:「你是疑心王孜?」
蘇介立刻反駁道:「溫淑貴妃乃是他家裡人,就算他冷心冷情至此,也應當不會害自家人吧?何況此事於他並無助益。」
顧傾墨的眼珠子一轉,盯著蘇介,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你還真是不懂他,他那個人,將我逼到絕路上,才是他的人生樂趣。」
蘇介旋即皺起眉頭,捏過顧傾墨的下巴,盯著她那雙魅惑至極的雙鳳眼,粗聲問道:「夫人怎得這般懂他?」
見狀,顧傾墨瞭然他是吃醋,便微抬下巴,故意往蘇介面前靠去,柔聲道:「那是因為我們當年並稱雙惠,既是敵人,也是知己啊。」
「青——」蘇介忽然斷了聲音,只幽怨地望著她。
「咳咳。」顧遜白在一旁尷尬地咳嗽了兩聲,自己為自己倒了一盞茶一飲而盡。
聞聲,兩人才稍作分離。
蘇介仍癟著嘴盯著顧傾墨,顧傾墨則是沖他促狹一笑,便轉臉對顧遜白道:「此事我知道了,多謝三哥跑一趟,不過三哥也不必過分憂心,我問王孜而今做什麼,自然是要知己知彼之故。」
她臉上言笑晏晏,手中悄悄掐蘇介大腿卻是一點不含糊:「不過既然芍山之亂一案,有那位叫許臨的青年才俊在,我不妨安心養胎,作壁上觀,三哥也要先保證自身清白才是。」
「那太子......」顧遜白遲疑道。
顧傾墨笑笑:「那都是他該得的,不是嗎?」
見狀,顧遜白緩緩點了兩下頭。
倒是蘇介忽然出聲問道:「那位侍女,之後會被送去何處?」
他這話在這節骨眼上問的突兀,於此事卻再自然不過。
於是顧遜白略一思考,便回道:「那要看接下來芍山之亂一案究竟由誰審理了。」
不待蘇介問更多,顧傾墨便忽然出聲問道:「說起這個許臨,今春事多,我也不曾好好認識一番,他為何對芍山之亂如此上心?」
「他啊,」顧遜白嘆道,「年紀輕輕便高中狀元,原本在禮部填了員外郎的缺,曲尚書看重他,那是肥差,原本還差點成了江家的女婿。」
聞言,顧傾墨眉頭微微一蹙,喃喃道:「江家......」
顧遜白聽到顧傾墨輕嚀,順接著應道:「就是江愚那個江家,怎麼了?」
顧傾墨搖了搖頭:「無妨,三哥繼續說。」
顧遜白盯了顧傾墨一眼,卻對她的反應未置一詞,繼續說道:「誰料重審芍山之亂一案的消息一下來,他便自請來刑部做事,換了刑部主事的職位。」
顧傾墨專心聽著。
「這是降職,他卻整日興沖沖地奔走於刑部和大理寺之間,絲毫不在意芍山之亂一案難查,倒是比我這個自己人都投入,實在慚愧。」顧遜白嘆道。
顧傾墨沖他微微一笑:「三哥這說的哪裡話,若無三哥,小七今日斷不能以顧傾墨的身份安坐在此。」
蘇介忽然問道:「這個許臨,多大年紀?」
顧遜白略微一怔,回道:「二十二,怎麼了?」
蘇介沖他一笑:「沒什麼,只是想起來問問,聽三哥這麼說,這個許臨,大抵便是個一腔熱血的年輕人,見不慣有冤屈之事發生,故而如此熱心。」
顧傾墨側過頭盯著他。
顧遜白笑笑,並未言語。
寧王府這邊,顧傾墨等人說完正事,閒聊幾句便將顧遜白好好送走,仍舊是閒話家常,方才顧傾墨問起的王孜,在此後兩日裡卻是忙得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這日,季落從外歸府已是遲暮時分,王孜府中一如顧傾墨住進來之前,一盞燈也未明。
他一路烏漆抹黑地走到王孜書房門口,剛推門要進去,便險些叫一隻甌窯白瓷的茶盞砸中腦袋,他靈敏地躲過後,卻聞見屋中傳出王孜的怒吼聲。
「我說了往後誰也不見,聽不懂嗎!」爆怒聲如驚雷一般平地炸起,倒是真將季落嚇了一大跳。
王孜平日裡無論在何處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端方溫柔的模樣,何時這般失態,大發雷霆過。
季落心中一緊,瞥到一旁縮頭在廊下不敢上前的小廝,趕忙叫他仔細收拾了地上碎片,防止傷到了人。
那小廝見他要進門,忙道:「季大人,咱們大人一日不曾進食了,晚間他好不容易昏睡過去,吳伯才謝絕見客,方才我叫他用膳,怕是將他驚醒,還以為又有人來呢,連累你,實在抱歉。」
季落見此人所作所為,微微一愣,認出這是曾在北苑做事的小廝,擺手道:「無妨。」
那小廝又道:「大人若要此刻進去,還煩請您勸咱們大人千萬用些晚膳,身體要緊。」
季落上下打量他一番,點點頭,便無畏的進門去了。
「又是何方貴人,我不是說了——」王孜猛地起身轉過臉來,方才要罵,看到是季落,便堪堪止住了話頭。
他平日總帶著淺淺笑意的眉眼,此刻怒目圓睜,也難為那雙狹長的眼睛在高聳的眉頭下,竟顯得比原先大了許多。
他滿臉上皆是不耐煩,但借著窗外漏進來的一片昏暗月光,看清來人是季落後,他才長嘆一口氣,無奈扶額,撐著身子坐回椅子中,疲態盡顯。
季落看著他這般模樣,皺眉上前,方要點燈,王孜便急促地制止道:「暗著吧,省的一個兩個都擠到我這兒來。」
他惡聲惡氣地道:「平日裡總不見個鬼影,城門失火,要殃及池魚,倒是全都記起我這個病秧子來了,怎得不先在家燒柱高香,慶賀我未被他們詛咒進棺材裡?」
季落曉得是白日裡那些人煩到了王孜,但也未曾料到王孜竟能生氣到這個地步,出聲勸慰道:「方才已宵禁了,大人不必擔憂此時還有人上門討嫌。」
王孜像是此時才意識到天色已暗一事,愕然地側首去看窗外。
他喃喃道:「我一時睡過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怎麼沒人叫醒我?」
聞言,季落微微一愣,反應過來是王孜睡糊塗了,說起了昏話,卻並未多做反駁,只道:「大人要用晚膳嗎?」
王孜擺擺手,嘆道:「受了一肚子氣,還吃什麼?」
他緩緩將自己埋進椅子中,斂目沉默良久,直到季落以為他又要昏睡過去,他才突然重重的嘆了口氣,開口問道:「又有什麼消息?」
季落緩緩嘆出一口氣,無奈地回稟道:「一盞茶之前,太子被廢黜,若是陛下今夜都不再改變主意,明日詔書便會下來。」
王孜瞬間睜開那雙狹長清冷的細長眼睛,內里透出精明的冷光,在這昏暗月光映照下的屋內,甚至蓋過了一切光明。
他細語道:「太子替溫淑貴妃求情了?」
季落應了一聲:「許臨今日午間將人證物證具呈上了,內侍監去拿溫淑貴妃,貴妃娘娘卻拒不認罪,內侍監便領了聖旨,要鞫讞貴妃娘娘。」
他望了王孜一眼,繼續說道:「太子得知此事,匆匆入宮為娘娘求情,在殿外跪了兩個時辰不止,卻等來了廢黜的旨意。」
「蠢材。」王孜即刻冷冷的下了這個判詞,便不再言語。
沉默良久,他方又開口道,聲音森冷無情:「榕城那邊,可以備下了。」
季落抬眼看了王孜一眼,應道:「是。」
王孜摩挲著額角,盯著桌案上幾張新作的文章,那文章落款赫然為晉承偲三字。
他盯著那名字許久,突然出聲問道:「十四殿下,快要加冠了吧?」
季落略一思索,點了點頭:「今年正好十九。」
王孜點點頭:「不知不覺,從前的小皇子,如今也長成大人模樣了啊。」
他長嘆一聲,道:「明日隨我進宮,皇子冠禮,可要早做準備才是。」
季落應聲。
王孜又道:「去北苑瞧瞧阿霧先生睡下了沒,若還醒著,便請他過來一趟。」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