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政

2024-06-06 02:10:41 作者: 蘇佚

  顧傾墨最終仍舊沒有去芍山,而是在榕城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與顧嚶頌匆匆告別,趕回盛京。

  顧嚶頌這回沒有怪她,只翻來覆去囑咐她須好生休養,與她約定,待太皇太后三年喪期過去,顧嚶頌自會請旨返京來看顧傾墨。

  顧嚶頌還特意與蘇介長談了一番,但兩人站得離顧傾墨較遠,顧傾墨等人並未聽到顧嚶頌究竟與蘇介說了些什麼,只是蘇介回來之後,沖顧傾墨露出了一個頗為複雜的笑容。

  甫一回京,顧傾墨便聽聞京中因芍山之亂的案子,朝堂之上每日都要吵的不可開交,甚至到了皇帝頭痛犯病,匆匆退朝,而後三日不曾開朝這樣史無前例的怪事。

  在此期間則一直是太子晉承修代為主掌朝事。

  這倒是讓從未真正涉足朝政的太子好一陣頭大,更何況主要讓他處理的還是有關芍山之亂一事。

  曉艾與顧傾墨稟報了這些消息之後,顧傾墨無言,只是收拾好了東西,便坐在湖心亭中看書,似乎並未在意。

  倒是晉承偲匆匆來了寧王府,卻什麼都沒說,也並未帶新作的文章,只是坐在顧傾墨面前沉默著點茶。

  顧傾墨心中對晉承偲來意自然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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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既然晉承偲不主動開口,她便也端著不作聲,有心磨一磨晉承偲這兩年來還未沉下的急性子,也為先前晉承偲自作主張找太皇太后為她中秋解圍一事,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最終,晉承偲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姐姐聽說近日京中發生之事了吧?」

  顧傾墨側首看了晉承偲一眼,順坡下驢問道:「殿下指哪一樁?」

  聞言,晉承偲微微蹙眉,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握了一陣又驀地鬆開,開口道:「姐姐守靈的這段時日,陛下身體不適,因而讓太子殿下代政了。」

  顧傾墨笑笑,拿了一塊茶餅吃了一口,方才開口道:「殿下對此事有何見地?」

  晉承偲不解地盯著顧傾墨,有些慌亂地開口道:「姐姐知道,先前就算太子殿下一直占著這個名不副實的國儲之位,但陛下一直都未曾下放過一星半點真正的權力。」

  他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可而今這般局勢,正查的還是芍山之亂這個燙手山芋,陛下卻偏偏讓太子代政,承偲不得不多想。」

  顧傾墨眉目冷淡,說道:「陛下抱恙,太子代政理朝,本就是國之慣例,殿下以為如何?」

  晉承偲的雙手微微發顫,半晌才開口道:「芍山之亂...是否與陛下有關?...或者說,芍山之亂一事,是否乃是陛下與太子合謀為之?」

  他抬眼緊緊盯著顧傾墨,那雙總是顯得他惹人憐愛的狗狗眼中,透著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緊張。

  這些年來,晉承偲愈發穩重,旁人乍一看,只覺得他是個只曉得埋頭苦讀的小皇子,多相處一番,也不過讚嘆一聲文學長進,卻只有顧傾墨一眼能看穿他情緒。

  中秋夜宴發生那等大事,也因為太皇太后乍然薨逝而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當日裡里外外都忙得不成樣子,晉承偲自然沒有機會詢問顧傾墨芍山之亂一事。

  而顧傾墨從前不曾向他提起過芍山之亂,而今他也的確無心顧傾墨身份究竟為何,只想知道一點。

  他的姐姐究竟是否還站在他的身後。

  顧傾墨察覺到晉承偲內里的緊張情緒後,長眉一挑,面無表情地道:「殿下為何這般認為?」

  晉承偲垂下眉眼,盯著手中茶盞上化開的茶湯,一字一頓地道:「承偲年幼,對芍山之亂知之甚少,但也曾聽說,曾經顧右丞有一位傾國傾城的長女,許給了當年的樂昌君世子,也就是而今的太子殿下,做世子妃。」

  顧傾墨聽他提起阿姐,微微斂眉,卻仍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

  晉承偲聞顧傾墨聲音低沉,便知此事觸到顧傾墨舊傷,雖心中不願,卻仍舊是開口道:「陛下當日不願重開舊案,就是因為他心中清楚此事內里底細,是嗎?」

  他抬眼盯著顧傾墨反應,雙肩微微發顫:「承偲也聽到過當日太子於觀月台的反應,陛下當日禁足太子,承偲個人覺得,陛下應當是認為太子...動搖了。」

  顧傾墨輕聲嗤笑道:「他?呵。」

  晉承偲有些尷尬,但仍舊是繼續說道:「承偲不才,認為陛下藉口身體不適,讓太子代政,實為拉攏太子,讓他延續當年錯事。」

  顧傾墨微微凝眉,抬眼盯著晉承偲許久,直到晉承偲實在承受不住她這般目光,一張小臉燒紅地轉開臉去,她方才接話道:「或者,陛下是在找一隻代罪羔羊。」

  晉承偲驀地又將頭轉了回來,微微睜大眸子盯著顧傾墨。

  他方才話並未說完,顧傾墨卻直接說出這般猜想,他不得不認為顧傾墨心中早已做好打算,訝然道:「姐姐此話怎講?」

  顧傾墨也不理會他方才異樣,直言道:「殿下若猜到了當年芍山之亂背後陰謀皆系誰所為,就該明白,太子不過走狗,而非能臣,甚至還有臨陣倒戈的危險。」

  晉承偲緩緩點頭。

  顧傾墨便望著他說道:「若今日被置於那個位置的是殿下,會否將決定自己生死的權柄,全權交給一個這樣的人,哪怕他是自己無比寵愛之人。」

  晉承偲緊皺眉頭盯著顧傾墨,卻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此與自斷雙臂何異?」

  顧傾墨點頭:「不錯,當下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殿下無需擔心太子掌權,這權力,只不過是皇帝給太子下的一道催命符。」

  晉承偲愕然,捏緊了手中茶盞。

  他心中對顧傾墨全然不過問太子代政一事稍感安心,卻又升起一股純粹地對顧傾墨前途的擔憂來。

  他原本就是為了成為姐姐的利刃,方才要替姐姐去爭奪這天下。

  而今他知道姐姐在盛京有別的目的,而非一味專注於黨爭。

  但他不曾像顧傾墨那般想過要還誰清白,不曾想過盛世安康,他只知道,若誰要顧傾墨的命,他是第一個不答應。

  他只想要一個為顧傾墨站出來的資格,他想要往後能夠有強大的身軀,手握無人可多言的權柄,足夠撐在顧傾墨身前。

  他抬眼盯著顧傾墨,那雙狗狗眼中流露出愈發濃重的擔憂。

  顧傾墨沖他微微笑道:「太子代政,倒是我該擔心擔心,要如何才能不讓陛下如願以償,而是要讓此次翻案徹底,還當年受冤而死的人滿門清白之名。」

  她一邊坐到晉承偲對面,一邊說道:「我要的可不是隔靴搔癢,畢竟機會只有一次,我也再拿不出第二個顧家人的身份,也不會再有一個破罐子破摔的崔家家主為我鋪路。」

  晉承偲聞顧傾墨如此直率地說到芍山之亂,說到她心中究竟作何打算,心中微微震驚,卻強壓下緊張,追問道:「姐姐此話怎講?」

  顧傾墨想起皇帝,一聲冷笑:「我未曾想到,陛下而今竟還這般天真,想要坐山觀虎鬥,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啊。」

  晉承偲緩緩捏緊桌案上的茶盞,卻未置一詞。

  顧傾墨卻不管不顧地說下去:「我回盛京就只有一個目的,也是最最重要的,最致命的目的,那就是為芍山之亂翻案,此事無論誰阻我,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她語氣輕緩自然,仿佛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小事:「而殿下也猜到了,芍山之亂乃是陛下與太子所為。」

  她緊緊盯住面前垂著眉眼的晉承偲,說道:「陛下當然不願自毀一世清名,於是推出太子這個軟柿子牆頭草來代理朝政,主審此案,便是索性棄了這顆養了這麼許久的棋子,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晉承偲強忍住內心的震顫,緊緊握住雙手,而一手中原本就捏的死緊的茶盞,幾乎要被他捏碎。

  顧傾墨上下打量晉承偲,口中近乎殘忍的語言卻偏生用那般輕緩魅惑的聲音說出,仿佛只是愛人的耳語。

  她嗓音帶笑:「陛下是要讓我這個前太子伴讀與太子殺得眼紅,殺得難解難分,而不論最終究竟是有關芍山之亂那陛下要給我的結果,或者是我的下場,恐怕都會與他所付出的成正比。」

  「至少,值一個太子。」

  晉承偲驀地抬起頭來,緊緊盯住顧傾墨。

  「鹿死誰手,」顧傾墨沖他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殿下不妨拭目以待。」

  自那日晉承偲在顧傾墨府中促膝長談,晉承偲回府後愈發努力讀書,倒是讓太學院的老師不住讚嘆。

  但他冷眼瞧著朝中動靜,除卻芍山之亂舊案推進緩慢以外,其餘似乎皆無廝殺跡象。

  晉承偲不知顧傾墨要如何動手,只能乖巧謹慎地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芍山之亂一案,去時已久,雖牽涉眾多,卻仍舊難查。

  直到太皇太后七七那日,大理寺手中一名當年因芍山之亂被牽連的犯人,突然吐出了一樁舊事。

  彼時顧傾墨正在芮之夕處診脈,顧遜白登門之時,芮之夕方才在說讓顧傾墨近日萬不可憂思勞神。

  顧傾墨聽這般老生常談之言,向來左耳進右耳出,玩笑著與芮之夕扯皮,渾然沒有在晉承偲面前那副正經模樣。

  顧遜白隨蘇介進屋時,顧傾墨正抓著芮之夕的手,在幫芮之夕看手相,芮之夕也憑她胡鬧,銀針放在一旁仍未收拾,只緊緊盯著顧傾墨,嘴角微微上揚。

  顧遜白與蘇介便恰好看到這副光景。

  芮之夕察覺有客到來,抬眼便瞧見兩個大男人在門邊,忙將手收回去,又冷著一張冰山美人臉去收拾銀針,全然不理他們兩人。

  「三哥?」顧傾墨見顧遜白來訪,身上還穿著官服,驚訝道,「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顧遜白在門外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也沒與她多做解釋,一邊進屋向芮之夕問候了一聲,一邊直言道:「出事了。」

  顧傾墨略一挑眉,恢復了她往日那副冷漠疏離的神情,抬首示意顧遜白入座:「三哥坐下說。」

  蘇介為顧遜白倒了一盞茶,顧遜白擺擺手,忙開口道:「大理寺那有個犯人,當年她父親被芍山之亂牽連,導致她入宮為奴,前些年因平襄侯那事,株連在內,險些丟了小命。」

  芮之夕收拾完了東西,便想出去。

  顧傾墨瞥見她動作,心中瞭然,也不願她與這些事有過多糾纏牽連,便默不作聲,聽著顧遜白說發生何事。

  「大理寺查芍山之亂的案子時,將她提去問話,」顧遜白說道,「她一開始什麼也不願說,原本大理寺人都要放棄,誰料昨晚她突然開口,將當年自家被牽連一事說清楚後,又吐出了一樁舊事,說是求貴人保命。」

  「什麼事?」顧傾墨問道。

  顧遜白回道:「她曾是先皇后侍女,當年先皇后難產,誕下一名死胎後仙逝,而當日,她就在那宮中。」

  聞言,蘇介微微睜大雙眼,捏著茶盞的雙手微微收緊,垂下眉眼,默不作聲。

  「先皇后?」顧傾墨微微蹙眉,「是先帝的皇后,是我大舅母?當今溫淑貴妃王蓉的堂姐?我記得她好像就是難產而死。」

  顧遜白微一點頭,繼續說道:「那侍女說,當年先皇后難產之時,她親眼瞧見,有個穿斗篷的人,給了接生穩婆一包藥劑並一袋金子,而那個穿斗篷的人,正是溫淑貴妃王蓉的近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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