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2024-06-06 02:10:31 作者: 蘇佚

  七夕時,盛京鬧出了一樁醜聞。

  道是盛京大魔王王稚的祖母為他擇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范陽盧氏的小姐,現正因探望姑母而居於京中。

  范陽盧家乃是文學大家,與琅玡王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原本能夠傳為美談的一樁婚事,誰料在王家於七夕上門提親後沒幾日,范陽盧氏的小姐就自盡於府中。

  紅事變白事,好好一樁喜宴便就這般染上了人命官司,雖然盧家並未言明盧小姐究竟為何而死,但正因如此,京中才傳出了對王稚十分不利的傳聞。

  老夫人便將王稚拘於家中,當真不讓他再出府,便是晉承逸去尋他都見不著一面。

  中元之時,大晉舉行一年一度的鬼節慶典,而這日又正是王孜生辰,王孜少孤失持失怙,年幼便交由王孤撫養,王孤一直十分看重愛護這個幼弟,王孜也的確爭氣。

  而今王孤駕鶴西去,王家族人便待王孜之事愈發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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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王孜今年不是整數生辰,但也是逢五的大日子,王家便在祭祖之後,又為王孜操辦了一番。

  不但在京中各大橋頭施孤祈福,還將自家人都叫回琅玡王家在盛京的老宅中,為王孜舉辦了生辰宴。

  王稚便因此事而被短暫地放了出來。

  誰料王孜生辰宴施孤一事,被京中有心之人傳成了王稚為祭祀未婚亡妻而舉行的喪祭,一切不過都是知情的王家人在為王稚遮羞贖罪。

  此無中生有之事愈傳愈甚,幾乎到了人人口誅筆伐王稚的程度,就連早朝之上,皇帝晉誠也問起此事,太皇太后也頗為憂心。

  然而無論謠言如何之盛,范陽盧家卻一直都沒有出面澄清或是說明盧小姐死因。

  晉承逸心中著急,瞧著一日日見不到王稚,可不過短短數日,京中謠言便越傳越沸。

  走投無路之下,只好來寧王府求助。

  然而蘇介剛巧去了靜林寺為顧傾墨求平安符,只有顧傾墨在府中養胎。

  彼時顧傾墨正在檢查晉承偲新作,晉承逸忽然而至,她心中明了,便讓晉承逸先坐,著曉艾看茶。

  顧傾墨放下手中文章,未待晉承逸言明來因便開口道:「十一哥之事本就是街頭巷尾最愛的談資,不過而今傳得沸沸揚揚,卻必定是有人背後搗鬼。」

  晉承逸不是沒想過這一點,但王稚在京中一向是橫著走的,人稱盛京大魔王,否則也不會他一出事,就釀造成如今人人喊打的局面。

  「晗雨哥仇家甚多,承逸實在想不出會是哪路神仙。」晉承逸愁眉緊鎖。

  原本頂清秀的貴氣小公子,而今叫王稚的事弄成如今這副頹唐沮喪的模樣,顧傾墨心中自然十分心疼。

  於是她寬慰道:「此事既因范陽盧家而起,王家就決不可能單單讓他們摘出去,徒留十一哥受這莫須有的罪名,安郡王府不讓你見十一哥,想必也是不想讓你操心此事,你且安心,靜待安郡王府處置。」

  晉承偲自晉承逸一入門便緊緊地盯著他。

  他見晉承逸一直雙手緊握成拳,又驀地鬆開,來回數次,似乎忍無可忍卻又極力忍耐,終於開口道:「死的是范陽盧家的小姐,為什麼不去問范陽盧家的人討個說法?」

  他聲音清冷疏離,叫人在這七月天裡聽了,渾身都是一陣涼意。

  顧傾墨的目光落到晉承偲身上,晉承偲分明感受到了,卻仍舊緊緊盯著晉承逸,面無表情地道:「此事本就因他們而起,總不至於最後叫我們平白沾染上這晦氣恩怨,討一身髒水惹人嫌,他們卻清白無常。」

  晉承逸被他這麼一說,終於忍不住地道:「起先就不該去說什麼親,也不知究竟是我們招誰惹誰了。」

  聞言,晉承偲的目光落回顧傾墨身前那篇顧傾墨尚未看完的文章上。

  此事說到底,好處在誰哪,還真是說不準。晉承偲如是想到,便伸手拿起桌上茶盞喝了一口,眸子越發冷漠。

  顧傾墨盯了他一陣,心中微微生出些不大適宜的擔憂來,這擔憂卻又如此切實地膈在她的心頭。

  她轉回目光,又寬慰了晉承逸幾句。

  日頭將午,顧傾墨留晉承逸用午膳,晉承逸心中有事,根本無口腹之慾,又不願掃顧傾墨的興,便稱說母親在家留飯,便要告辭離去。

  顧傾墨知曉他心中所憂,不便多留。

  晉承偲目送晉承逸離去,便聽顧傾墨說道:「范陽盧家好歹也是名門望族,死了位嫡出小姐,又是自戕,晗雨尚且被傳成那樣,盧家已逝小姐又如何能夠留得清白之名?」

  顧傾墨的聲音低沉,淡然之中帶著一絲惋惜,卻十分不像她的語氣。

  晉承偲聽她問道:「我記得你與承逸向來要好?」

  晉承偲回頭看向顧傾墨,只見顧傾墨正盯著他,那雙妖冶多情的雙鳳眼十分嬌媚,生在那張明媚張揚的姣好臉龐上,相得益彰,相輔相成,更顯容姿。

  晉承偲的心短暫地狂跳了一下,便揚起唇角,沖顧傾墨露出一個十分明朗的笑容。

  他回道:「姐姐記錯了,承逸向來都是與晗雨哥哥最要好。」

  他而今已比顧傾墨高出許多,這麼笑著盯著顧傾墨的時候,實在不能夠再讓人覺得是個孩子了。

  顧傾墨目露哀色,緩緩嘆了口氣:「不論如何,此事與你要成之事無關,你若要管,那便好好以一個兄弟的身份去管,若是不想分心,那便做好自己該做之事便可。」

  晉承偲笑道:「承偲謹遵姐姐教誨,只是......」

  顧傾墨抬眼盯著他。

  「只是不要太過分心的...是姐姐,人的一顆心就這麼點大,分出去的就不要再收回給別的人,」晉承偲伸手托住顧傾墨雙肩,那雙委屈的狗狗眼專注地盯著顧傾墨,「姐姐什麼都要籌謀操心,可別誤了正事才好。」

  顧傾墨一言不發地望著面前的少年,面無表情,心中卻隱隱生出不適感來。

  她覺得晉承偲看透了自己,看透了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

  這個她親手護著教出來的孩子,好像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陰謀家,可她從來不是要他成為像自己一般的人。

  她要晉承偲成為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個當之無愧能夠給這天下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王。

  她望著晉承偲,心中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滋味。

  晉承偲卻笑著將顧傾墨的身子扳過去,避開她的注視,推著她往前走:「姐姐現在的正事就是好好養胎!將肚子裡的小世子趕緊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晉承偲湊在她耳旁笑道:「所以現在姐姐要趕快去用午膳,否則肚子裡的小祖宗踢腳,又要不得安生咯!」

  聞言,顧傾墨無奈一笑,撫著肚子往前走去。

  晉承偲在她耳邊說笑,間或說起一些近日朝中與後宮之事,她便為晉承偲一一解惑。

  曉艾和洛書言在不遠處看到他們倆,都不禁微微皺眉。

  「王妃和十四殿下,是不是太親近了一些?」洛書言捧著一堆畫冊,疑惑地向曉艾問道。

  聞言,曉艾的心「咯噔」一下,往前走的腳步不由得頓在原地,看了晉承偲將顧傾墨半圈在懷中往前走的身影半晌,解釋道:「我們小姐就像十四殿下的親姐姐一般,又是十四殿下的半個老師,親近一點又如何?」

  「十四殿下是什麼身份?也容得你信口胡說?皇子的親姐姐和老師——」洛書言剛反駁了兩句,曉艾便將方才幫洛書言拿著的畫卷都一股腦還給了他。

  「哎!你做什麼?」洛書言嚷道。

  曉艾怪道:「我見你閒得很,這些畫冊便不如自個兒送去,這原本也就是你的差事,要我這弱女子幫你做什麼?」

  曉艾說完便氣沖沖地撞開他走遠了,徒留洛書言一人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匆忙去撿散落一地的畫冊。

  「方才還好端端的,這又是撞了哪門子的邪神,分明自個兒說要幫我送畫冊的。」洛書言無奈地感嘆了一句,便認命地去撿畫冊。

  此後王稚仍然被禁足家中,而晉承逸卻因為在學堂與人起了爭執,被公主帶回家中教導,也不許無故外出。

  范陽盧家的小姐不日便下葬,但有關王稚與盧小姐的傳聞,則並未隨著盧小姐的下葬而偃旗息鼓。

  大晉分明已經八月,卻仍舊熱的厲害,直到中秋夜宴這日,天氣怪誕的厲害,如同有關王稚的那些污穢傳言一般,好似沉緩的暗潮,大有蓄勢待發,一擊斃命的勢態。

  皇帝晉誠看著大片的烏雲遮掩住方才還高掛天空的中秋滿月,片刻前亮如白晝的觀月台,此刻便已不得不點上宮燈。

  陰沉的天空中烏雲密布,像是被什麼召集起來一般,緩緩緊湊到盛京上空,背後滔天般的暗潮洶湧,像是陰謀家在密謀著什麼能夠殺死心頭之毒的致命一擊。

  皇帝嘆了口氣,向座下朝臣笑道:「看來是天公不作美,有心不讓我們一同共賞團圓佳景。」

  朝臣應和著尷尬笑笑,並不敢多言。

  顧傾墨盯著皇帝身旁那個空著的座位,手中不停地轉著空無一物的酒盞。

  這宴席之上的觥籌交錯,似乎與她毫無干係,她就像是游離在熱鬧喧譁之外的獨立個體,一心只有她所在意之事與人。

  蘇介見她愁眉不展,便湊在她耳邊輕聲問道:「要去看看嗎?」

  顧傾墨鬆開拈著酒盞的手,垂到身側抓緊蘇介的手,蘇介也順勢將顧傾墨的手抓在手中,與她十指緊握。

  這中秋夜宴並未因烏雲密布而停歇中止,歌舞昇平仍舊在繼續,推杯換盞仍舊在進行。

  而這一對在歷經重重艱難險阻後,方才如願結合的年輕夫妻,在這俗世的歡慶之中,卻如同隔世一般,輕聲溫存著他們沸騰蝕骨的愛與熱情。

  「祖母是擔心晗雨之事,」顧傾墨輕聲回道,「這是我給她添的憂愁,我去看望她,算不算得黃鼠狼給雞拜年?」

  蘇介將顧傾墨摟在懷中,寬慰道:「傻夫人,你也是一片好心為他們著想,誰能想到那盧小姐的心上人不願與她私奔,轉頭就娶了別人家的小姐。」

  「她承受不住雙重噩耗自戕,此事是那負心漢之故,與你何干?」蘇介輕緩地撫摸著顧傾墨的後腦勺,溫柔地道,「太皇太后則是因暑熱無法出席中秋夜宴,若你實在擔心,為夫就陪你去看看又何妨?」

  顧傾墨垂著腦袋看著面前的餐桌,半晌忽然笑了一聲。

  蘇介緊緊盯著她,心中隱隱生出些不安來。

  近日顧傾墨態度十分怪異,旁人或許感覺不出,但他十分了解顧傾墨,對她細微的變化都瞭然於心。

  顧傾墨輕聲道:「今日我怕是見不到祖母的。」

  「為何?」蘇介將顧傾墨的身子扳過來,緊緊盯著她問道,「反正今日多半是看不到月亮的,左右已經入宮,你若想去,時刻都能去。」

  顧傾墨的唇角扯起一個笑容,緊緊盯著面前的蘇介。

  她抬手撫上蘇介的臉龐,緩緩囑咐道:「今日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讓消息傳到北疆,尤其不能傳到後燕。」

  「今日會發生什麼?」蘇介忍不住咽了口唾液,鎖住顧傾墨雙肩的手忍不住越發用力,「青青,你別瞞著我,若是有事,我們一同承擔。」

  他心中的不安隨著顧傾墨慘白臉色下一張一合的嘴巴愈發熾盛,腦海中卻一絲線索也無。

  晉承偲在對面看到顧傾墨的異樣,心中警鈴大作,立刻起身要繞路去找顧傾墨。

  顧傾墨一下一下輕柔地摸過蘇介的眼睛、鼻子、嘴巴、頭髮,臉上卻始終掛著笑:「蘇子衿,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我的肚子裡還有著我們的孩子,就是我出事也不會讓他出事。」

  「你究竟在說什麼?」蘇介愈發著急,耳邊宴席上的歡愉之聲,此刻在他聽來,愈發刺耳嘈雜。

  顧傾墨反常地輕輕吻上他的嘴唇,低聲呢喃:「相信蘇右丞,他絕不會做讓你失望之事,他是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父親,不論從前,抑或是將來。」

  「青青?」蘇介的嗓子慢慢變得喑啞。

  觀月台的正中央忽然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臣有事啟奏,臣要為十三年前中秋發生的芍山之亂罪首,洛陽顧家顧醴、顧枍,桑瀧長公主晉長安,以及乘風二十萬士兵伸冤!」

  「求陛下為他們沉冤昭雪,讓他們在這朗朗乾坤之下得以瞑目!」

  蘇介猛地轉首看向觀月台的正中央,剛跑到顧傾墨這邊的晉承偲也剛巧聽到這句,下意識地便定在原地,往觀月台看去。

  只見觀月台上,正跪著一個垂暮老人,鬚髮皆白,一身雪白喪服。

  正是清河崔家的家主,崔盛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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