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2024-06-06 02:09:4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剛用過晚膳,王孜便當真來找她了。
說的是刑部侍郎顧遜白與十二公主宏景的婚事,顧傾墨作為已故王侍中的幼女,雖是女子之身,但因仍舊擔任太子伴讀一職的緣故,最好是出席婚禮。
畢竟十二公主乃瀾王親妹,顧傾墨務必要替太子給足瀾王這個面子。
但王家新喪,逝世的又是王家家主王孤王侍中,王侍中又是王離之父,雖則一季已過,王家又有家法——在朝為官者無需守喪,且王侍中生前也特意留下遺言,無需王離守喪。
但顧傾墨先前所犯乃欺君之罪,而後又因與寧王蘇介婚事觸犯儒生眾怒,可顧傾墨既乃寧王未婚妻子,又不能不給瀾王這個面子,此事當真不好抉擇。
於是王孜便來找顧傾墨商量,是否要推辭出席。
顧遜白的婚禮必定會有許多人參加,比如顧家所有人,卻唯獨會缺席逃婚去北疆的顧槿。
顧傾墨猶豫不定之時,顧遜白卻親自上門送了婚禮請柬。
最後顧傾墨仍舊是與王諾、王稚一同出席了顧遜白的婚禮。
幾人在門口就撞上了蘇介。
王孜今日有要緊事,沒有跟來監視顧傾墨,而王諾是小輩,根本管不住混世大魔王王稚。
於是幾人吵鬧幾句後,王稚便拉著王諾去拜會他人,只留下顧傾墨與蘇介兩人,根本不去顧及未婚夫妻婚前不能見面的「狗屁規矩」。
周圍鬧哄哄的,三五成群阿諛奉承互相恭維,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高談闊論的高談闊論,敘舊的敘舊,這還沒開宴呢,一群人早已聊的不可開交,氣血上頭喝高了一般,仿佛結婚的是自家孩子。
顧傾墨有些明顯的煩躁,蘇介也不惱,只沉穩地站在她身旁,替她擋去那些不算十分友善的打量與刺探。
蘇介先前雖久不在盛京,但在盛京世家公子間,風評還是極好的,是以也有人上前與蘇介打招呼。
一個不知道是誰家的少爺,湊到蘇介面前,與他寒暄起來。
大概也是位許久不在盛京住的,最近剛好回京,又恰好趕上了顧遜白的婚事,且恰巧在這兒遇上了許久不曾相見的蘇介。
他約莫並不知道顧傾墨與蘇介之間的事,想來他又是蠻喜歡蘇介的,而且在京中可能無甚熟人,一見能在這兒遇上蘇介,都有些激動。
顧傾墨正想著事兒呢,忽然那人就問了顧傾墨一句什麼。
顧傾墨轉過頭愣愣地望著兩人,還沒來及的回想這位兄台問了什麼,便聽蘇介順口笑著回道:「琅玡王離,字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乃本王的未婚妻子。」
顧傾墨一時怔住,也不知是何緣故,心怦怦地跳起來,盯著蘇介的那雙眼睛挪不動分毫。
那人聞言,愣了片刻,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琅琊王離?那不是已故王侍中之子?...你們?」
顧傾墨回過神來,下意識便一掌打在蘇介手臂上,一點兒面子都沒給他留:「你是不是找打?」
蘇介見顧傾墨氣惱,也不求饒亦不解釋,笑道:「你原本就被陛下許配給了我,這輩子都逃不掉,或早或晚公之於眾,又有何干係?」
顧傾墨瞪他一眼,向那人行一禮,恭恭敬敬地道:「在下乃琅玡王離不假,卻是王侍中幼女,今日替亡父參加十二公主大婚,實乃青青大幸。」
蘇介立時怔住。
方才,顧傾墨自稱是誰?
他回過神來,笑得見牙不見眼,十分的傻憨,忙點頭:「對,對,我家青青是琅玡王家的女公子。」
「?」那位上前搭話的少爺愈發搞不清當前局面了,他原本就常年在外,甚少回京,又不是個愛打聽京中新聞的,此刻被兩人這麼一繞,他當真不曉得是不是蘇介和這位王公子在逗他了。
那少爺忙道:「子衿啊,我爹叫我了,我先過去了啊。」
蘇介看也不看他,便點點頭應道:「嗯好。」
那少爺便落荒而逃,一路小跑到傳說中在叫他的爹身邊。
只見他爹罵道:「你怎麼過來了?你過來幹什麼!你不是許久沒回盛京,吵著嚷著要見什麼衿?快自個兒滾一邊兒玩去,別來打擾你爹啊!」
「爹,我......」
他懷疑蘇介被奪舍了啊,瞧他看著那個相貌明艷張揚的也不知究竟是男是女,但穿著一身男裝的王家公子,笑成那副痴傻樣兒。
那當真還是他認識的蘇子衿嗎?
蘇介看著身旁的顧傾墨,愈發心中歡喜:「青青,我真高興。」
顧傾墨心中卻塞滿了事情,她沉默良久,忽然沉著一張臉抬首,問道:「蘇子衿,你知道我和阿淮之間的情意吧?」
蘇介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隻手往深淵處扯去一般,拼著命地讓人發疼。
他勉強點點頭:「我知道。」
顧傾墨在一處角落中的位置坐下,蘇介便也跟著坐在她身旁。
顧傾墨盯著面前的茶盞出神片刻,伸手去倒茶,開口道:「我是個沒有心的人,不配你拼著命來愛我,你知道嗎?」
「配不配,是我的事。」蘇介面無表情,盯著顧傾墨倒茶的動作。
顧傾墨又沉默了,手抓著茶盞,慢慢地轉著,並沒有急著喝。
她開口道:「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知道皇帝為何突然同意了你我的婚事,這不是王侍中遺願能夠一力改變的事。」
蘇介微微蹙眉:「你也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我執念在此,不死不休,你何苦一遍遍提醒我。」
顧傾墨長嘆一聲,將杯中茶飲盡,方冷笑出聲:「你站在瀾王身前,而我力圖毀掉這萬里長城,你說我何苦一遍遍提醒你?」
蘇介看著她,神情凝重:「那你又何苦總潑自己一身髒水?」
顧傾墨瞬息垂下眉眼,那雙藏著很多心事,見過許多罪孽的眼睛,被纖長卷翹的睫毛覆蓋。
她沒有回話。
久到蘇介以為她不會再回復之時,顧傾墨開口道:「我原本就是雙手沾滿血腥之人,與你們不盡相同,瀾王性子軟糯,在我看來不宜稱帝,這個看法我永不會改變。」
蘇介澀笑幾聲,將顧傾墨手中的茶盞拿過去,倒上了茶。
「龍生九子,竟無一可用,你只能擇其善而從之,又有何辦法?」蘇介一邊說著,一邊將那盞茶一飲而盡。
「這是我的茶盞。」顧傾墨皺起好看的眉毛,瞪著蘇介。
蘇介笑了笑:「青青啊,我們之間是覆水難收,永不能叫你心滿意足了。」
顧傾墨的心微微一疼,卻不知究竟是為誰。
她看著前面鬧哄哄的一群人,輕聲開口:「我那日...聽說阿淮要定親的消息,對方是顏家的小姐,很好的身世,是個清清白白,一乾二淨的女子...配得上他。」
「不對!這簡直就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顧傾墨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輕輕的,就好像微風拂過蘇介心頭,可留下的,卻不是輕微的漣漪這麼簡單。
蘇介不知道該說什麼,坐在顧傾墨身旁,咽了口口水。
「我...替他高興,真的,我替他高興,我——」顧傾墨說不下去了。
「青青......」蘇介心裡堵得慌。
他心中明白顧傾墨在說反話,他又不是沒見過顧傾墨那日吐血的模樣,又不是沒見過顧傾墨屢次為顧槿之事傷心。
顧傾墨的手緊緊抓住了桌案上的茶盞,還略微有些發抖。
「這裡面太吵了,去後頭走走吧。」蘇介看著顧傾墨,很是心疼,於是建議道。
顧傾墨點了點頭,順從地跟著蘇介到院子裡去了。
蘇介在顧傾墨身邊走著,想著顧槿和顧傾墨的事。
「蘇介,你說,你說這麼多年,」顧傾墨低著頭,走在蘇介身後,輕聲細語,「我是不是該放下了。」
蘇介沒有回話,他不知道顧傾墨究竟是在說什麼,他也有些怕,怕顧傾墨窺視到他的內心,他的心底,他也只是個俗人,有著最純粹而自私的七情六慾。
顧傾墨卻沉默片刻,又道:「對不住,我不該問你的,不該。」
顧傾墨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只是這樣在院子裡隨意的走著,各自憂心著各自的煩惱。
「蘇介——」「青青——」兩人忽然都停下了步子,轉向對方。
「......」
「你先說!」「你先說!」兩人又一起對對方說道。
「......」
於是顧傾墨決定開口,她問道:「蘇介,其實我從芍山之亂後,就再也聞不到任何味道了,但是...為什麼我先前聞到你——」
「顧傾墨!你還有臉回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打斷了顧傾墨的疑問。
顧傾墨和蘇介聞聲皆是渾身一顫,驚慌失措地轉過頭去看。
是洛陽顧氏的顧白露,顧傾墨族中五姐。
顧傾墨在認出來人是誰的那一瞬間,眼裡的驚慌便一下子褪盡,轉而覆上厚重的冷漠。
蘇介倒是仍舊在顧白露那一聲「顧傾墨」的驚嚇里,久久不能逃出來。
這女子是誰,竟然認出了顧傾墨,還敢這麼沒腦子地大聲喊出來,而且態度極端惡劣!
蘇介的眉跳了一下。
顧傾墨卻只是瞥了顧白露一眼,便對蘇介道:「走吧。」而後便像是沒看見顧白露一般,徑直往前走去。
蘇介反應過來,連忙跟上。
顧傾墨要與顧白露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顧白露猛地轉身朝著顧傾墨就是一通吼:「顧傾墨!你放肆!你怎敢無視我!」
顧傾墨頓住了腳步,微微抬眼,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就像是覆滿了冰霜。
蘇介看著她這樣的眼神,暗暗為這沒腦子的女人捏了把汗。
只見顧傾墨緩緩側身,那雙如墨深淵般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感情,就像是一潭死水,卻皆是高貴的輕蔑,如同她渾身的氣質一般,卻顯得那張明艷張揚的傾國面容更為魅惑誘人。
她緩緩靠近顧白露,在她肩膀上方開口,冷冷地道:「你要是不想死,就乖乖閉上你那張臭嘴,本小姐的名字,豈是你這種東西能玷污的。」
聲音不大,卻足夠顧白露和蘇介聽個清清楚楚的了。
蘇介有些好奇,這女人竟然能有本事讓顧傾墨一瞬變臉,還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你!」顧白露氣急敗壞瞪著顧傾墨,就在顧傾墨冷冷地回視她之時,顧白露揚起了手!
蘇介剛反應過來要上前拉住顧白露的手,顧傾墨便已經抓住了顧白露那隻揚起來,欲給顧傾墨一巴掌的手。
而顧傾墨另一隻手飛快的揚起,手起刀落,狠狠地賞了顧白露一個響徹當堂的巴掌。
脆生生的一掌,嚇得蘇介伸出去的手都愣在了半空中,顯得有些尷尬。
顧白露的臉都被打歪了,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顧傾墨高昂起頭,俯視著她,像是回到了她剛來盛京那時候的樣子,渾身是倒刺,你不去硬撞,她立在那裡也不過是面無表情,可你若膽敢去招惹,便要你輕則傷筋動骨,重則株連九族。
「顧白露,」顧傾墨緩緩開口,臉上甚至連一絲輕蔑都沒有,「你怎麼還是這麼沒腦子啊?」
顧白露根本就還沉浸在方才那脆生生、下死手的一巴掌里。
「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喚我的名字,就是在害整個顧家啊?知不知道我要是被你拉下水,你賴以生存的洛陽顧家會如何啊?」顧傾墨冰冷的聲音,就那樣輕緩地從她嘴裡吐出來。
就好像是春日裡冰川融化後的清水,在蘇介耳朵里清清涼涼,很是悅耳。
但在顧白露聽來就不是這麼個味道了。
顧白露轉回頭,狠命瞪著面前這個她從小就討厭的妹妹,壓低聲音吼道:「洛陽顧氏算什麼!我哥馬上就是公主駙馬,到時候就算叔伯家都因為你死光了,我家也會被聖上赦免!」
她猖狂的笑著,一雙杏眼中熠熠發光:「因為我們是皇親國戚,我們家和他們誰家都不同!他們不但救了你,他們還一直念著你,他們還敢讓你回來!那他們就都該死!」
顧白露咬著牙,沖顧傾墨一通亂吠的樣子,像極了垂死掙扎的野狗。
顧傾墨有些感嘆,無奈地笑著,看著顧白露搖了搖頭:「顧白露,你還真是不像大伯一脈的人啊,甚至...一點兒也不像我們顧家人。」
顧傾墨說顧家人的時候,就是輕輕的,略帶過唇語,但是剛好處於能激怒顧白露的那個點。
不過也是,想必像顧白露這種人,不論平日裡裝的再怎麼聰慧冷靜,到了顧傾墨面前,也是輕輕一點,就會炸開花的蠢德行。
「顧傾墨!」顧白露從嗓子眼逼出了這三個字,咬牙切齒,透著狠勁兒。
顧傾墨卻沒再說什麼,拉著蘇介的衣袖就徑直往前走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顧白露朝著顧傾墨的後背大吼了一聲。
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決不會讓你好過!顧白露咬牙切齒地站在那裡瞪著顧傾墨漸漸遠去的背影,視野里這才鑽進了一直跟在顧傾墨身邊的那個人的身影。
寧王蘇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