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

2024-06-06 02:09:45 作者: 蘇佚

  那日,芮之夕沒有回答,只是在桌前沉默坐了半日,直等到曉艾進屋,才起身將顧傾墨背後的銀針拔下。

  芮之夕手上一邊動作,一邊深呼吸半晌,才對她說道:「顧傾墨,我從不欠你的,你心裡清楚。」

  只有這麼一句,卻讓顧傾墨明白,自己這次,做過了。

  顧傾墨一邊回憶著白日裡發生的事,一邊於書桌前掌燈夜讀,腦中想的卻又是今日凌晨所做決定是否正確,以及絞盡腦汁思考往後的路究竟該怎麼走。

  但原本一心三用也並非難事,只是...嗯...身邊還坐著一個...八婆曉艾。

  「……」

  「小姐,你前兩天究竟幹什麼去了?」曉艾再次將那幾本書放到架子上後,又回頭問道,「為什麼那日你昏迷時,寧王殿下會在你身旁啊?」

  她見顧傾墨仍舊不理她,便直接站到顧傾墨面前:「小姐你就告訴我吧,我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

  「......」顧傾墨無言地盯著手中的書本,滿腦子的想法都被曉艾嗡嗡個不停的聲音給擠了出去,「你就沒在那日問問蘇介?」

  「這不是大家又不熟,怎麼好意思問嘛,」曉艾看了顧傾墨一眼,見顧傾墨似乎有鬆口的跡象,忙撒嬌道,「你就告訴我唄,我保證不告訴芮大夫。」

  

  顧傾墨哭笑不得:「此事與阿芮何干?」

  曉艾尷尬的撓了撓脖子,忙道:「沒!沒什麼,沒什麼......」

  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顧傾墨才翻過一面書,曉艾便又忍不住了:「小姐~我的好小姐,好閣主,好主子~你就告訴我唄。」

  「我與蘇子衿訂婚,你又不是不知道。」顧傾墨恢復淡淡的表情,眼睛卻盯著手中的書。

  曉艾微微睜大眼睛:「小姐的意思是...小姐已和王爺好上了?」

  顧傾墨忍不住抬眼,無奈地望著面前鬼靈精怪的小丫頭:「若是沒有,是讓你失望了?」

  曉艾被顧傾墨盯著,心中有些慌,她站的可不是寧王,於是乎眼神閃爍,飄忽不定,欲言又止。

  顧傾墨好笑的將曉艾的所有表情收入眼底,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若是這麼閒,不如現在就去燉上烏雞湯,明日承偲下學便會來此,到時候濃濃的喝一碗,你再教他幾招幾式練練身子。」

  曉艾震驚:「十四殿下既是明日下學過來,緣何要這麼早燉上烏雞湯?小姐不懂便不要瞎使喚,燉那麼久,營養都沒了,還不如喝茶來的痛快。」

  顧傾墨拉下一張臉看著她:「知道早的很,便別沒事找事,小心好奇心害死貓。」

  曉艾遭顧傾墨敲打了一下,撇撇嘴:「小姐不想說就不說,到時候你想說我還不想聽了呢!」

  顧傾墨笑著瞥她一眼,繼續看書。

  次日,顧傾墨仍因先前昏迷一事,不曾去太學院,而晉承偲則在下學過後立刻跑來府中尋她。

  先前因北疆戰事而延後的詩文大會,又因春日裡諸多雜事而並未如期舉行,最後仍舊是定在秋日裡。

  顧傾墨便與晉承偲約定,往後晉承偲每日都可以在下學之後來王孜府中,顧傾墨偶爾也會去章華台侍奉太皇太后,那時晉承偲也可直接去章華台尋她,顧傾墨會給他授課,藉由鑒秋詩文大會的由頭。

  晉承偲在北苑用過午膳,稍作小憩,便立刻聽顧傾墨講學,而後是曉艾監督著扎一炷香的馬步,再跟著曉艾打一套拳,一個下午便過去了。

  晉承偲打完拳,坐在顧傾墨身旁拭汗,顧傾墨隨手遞給他一杯茶,晉承偲剛要接過,曉艾便劈手奪了過去。

  「小姐,剛打完拳不能喝茶!」曉艾瞪了顧傾墨一眼,轉頭便柔聲對晉承偲道,「十四殿下,若是實在口渴,也請忍忍吧,待會兒奴婢會送茶水和點心過來。」

  顧傾墨笑笑,隨曉艾去了。

  晉承偲則是一直偷眼打量顧傾墨。

  良久,顧傾墨端起一盞茶,才終於說道:「小十四有什麼話,便直接問吧。」

  晉承偲盯著顧傾墨緩緩品茶的動作,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道:「姐姐可知,陛下將秋獵籌備一事,全權交給了十哥,連同秋獵主祭一職。」

  顧傾墨喝茶的動作微微一頓,放下茶盞,目光落在了晉承偲身上。

  晉承偲被顧傾墨這淡漠的眼神看的有些心虛,垂了下眉眼,再抬首,顧傾墨早已撇開了目光。

  顧傾墨問道:「小十四可知,為何我每每都讓你直接來尋我?」

  晉承偲不解顧傾墨為何忽然問這個,微微凝眉,答道:「皇祖母曾讓姐姐教導我們,此乃懿旨,名正言順。」

  顧傾墨微微一笑:「此乃其一,但你可知,你選擇的,是一個皇帝為太子擇定的客卿?」

  晉承偲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有些緊張,他咬咬牙道:「承偲知曉。」

  顧傾墨緩緩為自己斟茶:「殿下當時既已知曉臣女女扮男裝,欺君罔上,為何還會在那日選擇臣女,殿下該明白,您的選擇有多冒險。」

  晉承偲的雙手緩緩握緊,明明坐在陰涼之處,方才早已止住的汗水,此刻竟又如雨下,但他不敢抬手擦拭。

  「那姐姐為何又未將此事告知太子哥哥,而是當真開始給我授課?」晉承偲反問道,尾音微微顫抖。

  顧傾墨沒有回答。

  晉承偲道:「父皇與承偲同日知曉姐姐的秘密,但父皇是在王侍中仙逝後才下定決心繼續讓成為了王家小姐的姐姐扶持太子哥哥,而在大殿上聲稱不知曉姐姐身份的太子哥哥,承偲不知他是否撒謊,也不知他心內究竟作何感想,但承偲知道自己與他們皆不同。」

  他端正了身姿,跪坐在顧傾墨身前,一雙眼認真地盯著顧傾墨:「承偲是在姐姐被父皇下旨關入大理寺獄的那一刻,便下定決心要奪嫡。」

  顧傾墨微微抬眼,盯著晉承偲緊握於身前的一雙細白小手,忽然有些難過。

  「姐姐,我會好好聽你的話,好好學習你教授給我的知識,但也請你相信承偲,絕不會讓你失望,也絕不會成為第二個太子哥哥。」晉承偲聲音堅定。

  顧傾墨終於抬首,輕聲問道:「殿下多大了?」

  晉承偲微微一愣,不解其意,但還是如實答道:「待過了生辰,便是十七了。」

  顧傾墨點點頭,忽然笑了,那笑容卻有些苦澀。

  她沉默良久,忽然道:「殿下年少之事,臣女也曾聽說過一二,深感嘆息,但往事不可追,逝者如斯,只能涵養自身,亟待來日,厚積薄發,一擊必中。」

  晉承偲認真地聽著顧傾墨說話。

  「殿下年少,陛下卻多子,除卻從黨爭中被拉下馬的齊王與平襄侯兩位,殿下身前還擋著許許多多的皇子,」顧傾墨正色道,「今日秋獵陛下心中對太子生出芥蒂,便可起用瀾王,那明日瀾王無用,易城侯也還在殿下身前擋道。」

  晉承偲聞言,眉頭緊皺。

  他出身並不算好,只是婉弋夫人趙氏的獨子。

  婉弋夫人雖出生將門,但其父安西將軍趙琬卻膝下涼薄,獨此一女,後戰死沙場,婉弋夫人便失了家中倚重,並不得勢。

  又兼安西將軍趙琬原是黑騎乘風主帥顧枍授業恩師,芍山之亂後趙家便被牽連,雖未治罪,但趙琬一心求死,幾次觸怒皇帝,連帶婉弋夫人也失了寵愛,後鬱鬱而終。

  晉承偲年少喪母,在宮中其實過的並不算好,年至十七,仍舊像個小孩模樣,甚至不如小他兩歲的晉承逸身量修長。

  「但是殿下。」顧傾墨開口,晉承偲瞬間被喚醒,抬頭望著眼前容貌明艷張揚的女子。

  「自古以來,並不是歷朝歷代都是嫡長繼位,太子從來都比皇帝多,」顧傾墨道,「今日你可以是臣工們眼中不值一提的幼弱皇子,哪怕日日由太子客卿教導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在意。」

  她緊緊盯著晉承偲:「但明日,你必須一鳴驚人,在皇帝要易儲而無人可用之時,成為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

  「姐姐......」

  「但現下,」顧傾墨將手放在他的肩上,重重一捏,「你只管好好吃飯,安心學習,勤加鍛鍊,對朝中之事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與我說,也必須思考到一清二楚,只是千萬不要摻和到其中去引人注目。」

  「殿下,你現下最最重要的,就是藏鋒,而藏鋒所最需要的,便是有鋒可藏,那是不拔刀便能讓人膽寒的煞氣,讓人望而生畏,但並不是單純的畏懼,而是敬畏。」

  「這世上真正的明君,一生只拔一次刀,不是在成為皇帝的那日,便是在保衛屬於自己的大好河山之時,但我要你做那個不用拔刀的明君,所有苦難和鋒芒你都要心中有數,卻不用畏懼。」

  她直直凝視著晉承偲,和晉承偲那雙仿若含著秋水的眸子對上:「臣女會為你掃去一切阻礙,做你身前最堅硬的遮擋,只求殿下千萬不要辜負臣女的期待,還這大晉一個真正河清海晏的天下。」

  晉承偲離開北苑之時,雙腿都是軟的,熱汗甚至淋濕了外衫,但他的心卻愈發堅硬,朝著宮中行去的步伐也絲毫不凌亂。

  他知曉了他的姐姐待他的心意,明白了自己往後唯一的目標,哪怕他此刻是這麼的微不足道,看上去甚至還只是一個孩子,但仍舊在今日變得有所不同。

  那是顧傾墨給他的,只給他一人,誰也沒有。

  顧傾墨在晉承偲走後,在廊下小坐片刻,便起身往書房走去。

  她此刻心中正想著秋獵一事,一時沒注意,便被一個人從身後抱上來捂住了嘴巴。

  她的心猛地一跳,瞬間掙動起來。

  但那人卻摟的很有技巧,仿佛十分清楚她的弱點,讓她逃脫不得,卻又腰肢酸軟。

  「是我,別再動了。」蘇介含著詭秘克制的喑啞嗓音,在顧傾墨耳邊曖昧地噴著熱氣,一隻大手緊緊握住顧傾墨一雙纖柔的小手,將她牢牢鎖在懷中。

  顧傾墨瞬間渾身一軟,纖長白皙的脖頸染上一片惹人的粉紅,那耳朵透著夕陽的光,好看的緊,讓人想要含在嘴裡品咂一二,吮吸出綺麗的水聲。

  蘇介感受到懷中的人停止了大幅度的掙扎,卻還是下意識地縮起那看上去十分脆弱的脖子,往一旁逃離蘇介的桎梏。

  蘇介捂著顧傾墨嘴巴的手卻仍舊沒有放開。

  他此刻有些緊張,尤其是在感受到了懷中想念了一日的柔軟身軀,以及被顧傾墨呵出的氣潤濕的手,那手下緊貼著的還是顧傾墨柔軟的嘴唇。

  他那雙含著笑意的淺灰色眸子裡盛滿直白的慌亂、緊張、歡欣,以及一絲絲焦灼的克制。

  他腦中第一個想到的,是想將兩根手指伸進顧傾墨那小巧而殷紅的柔潤口腔之中,攪弄一番那濕潤柔軟的唇舌。

  但他不敢也不能。

  於是乎,他低頭,將腦袋埋進顧傾墨的脖頸之中,不輕不重地在那上面留下一個殷紅的印子,而後悶聲哄著顧傾墨道:「我可是翻牆進來的,別叫人聽見了。」

  「唔~」顧傾墨一聲悶哼,終於是從鬆開手的蘇介懷中逃離。

  她一邊擦肩膀上方才被蘇介吮吸的部位,一邊瞪著他罵道:「蘇子衿!你做什麼動手動腳,我們還沒成親呢,你就在我府中為所欲為,是不是今早我對你太好了些!」

  蘇介卻是一眼便發現了顧傾墨泛紅的眼眶,那雙能勾魂攝魄的鳳眼仍舊濕潤著,仿佛遭到了不可名狀的冒犯。

  蘇介那雙淺灰色的眸子卻顯得有些幽深,但他只這麼陰沉著臉盯了顧傾墨一眼,便垂下眼皮深呼吸了半晌,方抬頭笑道:「一日不見,想得緊了,險些克制不住。」

  顧傾墨卻聽得有些懵,不解其意,但被蘇介這麼直勾勾地盯著,著實有些不自在,忙轉移話題問道:「你翻牆進來做什麼?像個賊一樣,有事不能走大門嗎?我這兒可沒什麼好讓你偷的。」

  蘇介又恢復了那副專門對付顧傾墨的玩世不恭的賴皮樣,眯著眼朝顧傾墨一笑:「偷你呀,你這個無價之寶在這裡,本王還真怕被別人給惦記走了,所以一日不見,就得趕快來偷走。」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