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偲

2024-06-06 02:08:47 作者: 蘇佚

  王孜繼續道:「原先就有不少人看好瀾王,只是瀾王一向志不在此,朝中大臣便也默認他不參與奪嫡一事,可如今又少一個齊王,所謂利高者疑,誰不知道這次齊王倒台便是易城侯設計,而那琴師是太子請進宮,少不得也惹一身腥。」

  「所以其實這次齊王一事,反倒是為晉承攸鋪路咯?」顧傾墨自嘲地笑了笑。

  她還真差點兒忘了瀾王晉承攸。

  「不可否認,真正的黃雀並不是你。」王孜直說道。

  顧傾墨笑了笑,卻顯得很是諷刺:「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是那黃雀,而不是執棋之人?」

  王孜沒有理會她這句話:「皇帝壽宴上發現少府偷售宮闈之物,還發現齊王的秘密,故而齊王倒台,那與齊王有染的琴師是太子請進宮的,太子怎麼也不能說與自己毫無關係。」

  

  顧傾墨道:「怎麼,你心疼了?」

  王孜沒有理會她的調戲,仍舊是一本正經地道:「晉承偃作為那最大的推手,事實上當天壽宴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想必這是不爭的事實。」顧傾墨冷冷地答道。

  「可是他的存在太明顯了,這一切若說都是他策劃的,那也有點太過冒險,不可否認是你引導晉承偃排了這一齣好戲。」王孜道。

  「謬讚,不敢。」顧傾墨態度疏離。

  王孜冷笑:「而我想問的是,你究竟想做什麼?」難道你想要扶持瀾王,和寧王蘇介一條心?

  顧傾墨自嘲似一笑:「我想要什麼,我能要什麼呀王孜大人,你不是問過我這樣愚蠢的問題了嗎?難道是貴人多忘事,還要多費唇舌?」

  王孜死死盯著顧傾墨,不言語。

  顧傾墨笑地近乎釋然一般,說出來的話卻是截然相反的味道:「我想要晉誠,不得好死。」

  王孜的瞳孔急劇收縮。

  他完全沒有想到顧傾墨會這麼赤裸裸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故而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

  顧傾墨望著遠處的湖光天色,眼神空曠而悠遠,完全不像是被什麼禁錮著的人:「我還想要他自以為緊握手中的天下,卻終究連在他子孫後代手上傳承下去都不可能。」

  王孜的喉嚨有些發緊。

  「我要改朝換代。」顧傾墨說到最後,仍舊是那種冷淡、平靜地像是在照本宣科,而她仿佛還在暗地裡嗤笑這樣的想法。

  王孜的脊背有些發涼,握著茶盞的手心不知何時發了細密的冷汗。

  「該用午膳了,一起嗎?」顧傾墨站起身,臉上是那種平靜的柔和,像是被歲月磨平了稜角的人,一點兒也看不出她才來盛京那時候的銳氣和鋒芒畢露。

  「好。」王孜輕聲答道,與她一同站起來,去往膳間。

  如果可以,就讓我陪著你,就這樣慢慢褪去鱗甲,讓我護著你,一生到老。

  這天,在家的顧傾墨終於有了個正當的不去上學的理由,太皇太后又召她進宮了。

  顧傾墨是和王孜一同去皇宮的,顧傾墨進宮去陪太皇太后說話,王孜則去上朝。

  兩人坐在馬車裡,王孜見顧傾墨喜形於色,心裡便莫名生出些暖意來,眼角眉梢都柔和起來,不過不同於他往日的裝模作樣,這回很是真實。

  但心裡怎麼想歸心裡,嘴巴上卻是忍不住刺她幾句:「終於有個不用上學的正當理由就這麼開心啊?看來還真是個不會讀書的。」

  顧傾墨卻是心情好著呢,便不與他計較「自己究竟會不會讀書」的問題:「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孜問道:「中午回家嗎?」

  顧傾墨歪著腦袋想了想:「可能會陪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吧,太皇太后想起一出是一出,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家,總之酉時肯定能出宮了。」

  「太皇太后不是要午憩嗎?未時前必能回家了吧?」王孜問道。

  顧傾墨搖了搖頭:「不一定,有時候太皇太后午憩時便讓我在外間小憩,或者教皇子們讀書寫字,並不一定會出宮。」

  「那還挺費神的,」王孜道,「既然你得太皇太后恩寵,便更要小心,宮中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盤,別被他們害了去。」

  顧傾墨笑了:「我可是從小就混跡於皇宮。」

  王孜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微微笑了:「那要叫沐辰來接你嗎?」

  顧傾墨道:「我自己回去吧,四處走走也挺好。」

  王孜似乎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才道:「那路上小心些,早點兒回家。」

  「嗯。」

  「煙花會隨時向我匯報你的情況,休得在外面胡鬧。」王孜又十分嘴欠地補充一句。

  王孜本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惡語相向,就見顧傾墨笑了笑,做出一副屬下的樣子來:「遵命!」

  顧傾墨高高興興進宮,陪太皇太后說了一會兒民間的趣事兒,十四皇子晉承偲便聞訊找來了。

  晉承偲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阿離哥哥,夫子說我這段時間進步很大,字寫得比原先好看,寫的詩文也有了意境,寫的文章也能看了,父皇前兩日檢查了我的作業,也很高興,賞了我一套墨玉的文房四寶。」

  太皇太后笑道:「你這小子知道來找你阿離哥哥教你就肯定不是傻的,如今你承著你阿離哥哥的福澤得了夫子誇獎,還不得好好謝謝你阿離哥哥?」

  晉承偲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道:「過段時間國子監會舉行鑒秋詩文大會,前三名的獎品都很好呢,聽說第一名是,是什麼來著,我不記得了......」

  大家都笑起來。

  晉承偲害羞的摸摸自己的鼻子,想要挽回自己形象,忙道:「第二名的獎品是一隻鍾繇先生用過的硯台,可謂價值連城,第三名的獎品是一隻筆,聽說是宿戈大師雕的。」

  顧傾墨怪道:「沒聽說過宿戈大師還做筆。」

  太皇太后也笑道:「準是胡說呢。」

  晉承偲急著證明:「沒有,偲兒沒有胡說,宿戈大師的確不做這些文房墨寶,但,但是——」

  「別急,慢慢說,」顧傾墨對他笑了一下。

  晉承偲這才穩了語氣:「聽說是宿戈大師為他的紅顏知己做的,他們兩人並未見過面,靠著機緣巧合結識後一直書文通信,那位紅顏知己寫字很漂亮,宿戈大師是為了去見這位紅顏知己,當做見面禮才做的這支筆,只是可惜。」

  「怎麼?」顧傾墨問道。

  晉承偲有些失落:「可惜宿戈大師拿著這支筆去找她的時候,只趕上了她出殯。」

  顧傾墨有些震驚:「還是...錯過了啊。」

  晉承偲道:「宿戈大師去時已封棺,所以他沒有將那支筆放進那位小姐的棺木之中,而是當做那位小姐的遺物一直帶在身邊,只是宿戈大師當時悲慟不已,拜別時不小心將那筆桿子磕破了一塊,故而有了瑕疵,但畢竟是宿戈大師做的唯一一支筆,所以價值很高。」

  太皇太后嘆了口氣:「終其一生,竟都沒有見上一面放在心裡的那人,該是多麼可悲的一件事啊。」

  顧傾墨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孟春曉卻道:「或許相見不如不見,兩個人到此為止,沒有爭吵失望,能夠回憶的都是些美好的,值得餘生細細品味的回憶,不也很好嗎?」

  太皇太后被她這麼一勸慰,柔和了悲傷的神色。

  晉承偲對坐在自己身旁出神的顧傾墨道:「阿離哥哥同我一起去參加吧,到時候偲兒得個好名次回來,嗯...第一第二想是不太可能了,偲兒就衝著這第三去,得了獎品回來送給阿離哥哥好不好?」

  原本在出神的顧傾墨對他笑了一下:「好,所以小十四更要好好練字,好好寫詩文啊。」

  「嗯。」

  太皇太后卻看出顧傾墨之後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情緒不高,恰巧幾位娘娘來太皇太后這裡請安,太皇太后便順勢讓顧傾墨先回去了。

  顧傾墨出去的路上,卻聽見一旁不知是哪幾位娘娘帶來的宮女說話。

  「顏家小姐年已摽梅,正是相宜。」「我見過顏家那位小姐,相貌極佳,而且顏家養出的小姐可都溫婉賢淑,能娶到顏小姐這樣的女子,還真是祖上積德。」「那可不是這麼說,顧家那位公子可是盛京城數一數二的相貌,文采斐然,誰能嫁給他那也是上輩子做了天大的好事。」

  顧家那位公子?

  顧傾墨猛地止住步子,藏在懷中的心狂跳起來,仿佛要跳出顧傾墨這具脆弱的身軀。

  「阿離哥哥,怎麼了?」晉承偲發覺了顧傾墨的不對勁,停下來搖搖她的手。

  顧傾墨卻顧不得回答他,呆滯在原地,耳朵早已飛到了那幾個小宮女身上。

  「顧家六公子和顏家五小姐這親事必定是定下來了。」「那可不是,娘娘們都看好他們呢。」「到時候顧家三公子和顧家六公子一起娶親,又要熱鬧一番了。」......

  顧傾墨在聽到顧家六公子時,一雙眼目眥盡裂,仿佛眼裡實在是裝不下她的悲傷、她的怨恨,要逼著那些情緒溢出自己的身體似的。

  怎麼可能!大九公主殯天,這些世家大族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聯姻?盛京怎麼可以熱鬧?顧墨淮,她的阿淮,怎麼可以娶親?怎麼可以?

  那邊幾個小宮女還在討論。

  「聽說陛下也想借這兩樁親事沖沖喜,近些年來實在禍事太多了。」「是啊,要我說是也該出一兩件喜事了,剛好顧家兩位公子娶親,大家可都看好他們呢,想必太皇太后也很是喜歡。」......

  不可能,不可能!

  顧傾墨渾身發抖。

  「阿離哥哥!」晉承偲重重地叫了她一聲。

  方才在那邊偷偷說話的小宮女們聽見這邊動靜立刻散開,不敢再多口舌。

  顧傾墨卻是沒有理會晉承偲,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裡盛滿清澈的淚水。

  「阿離哥哥——」晉承偲有些震驚。

  他不知道顧傾墨這是怎麼了,他有些害怕,不想看到他的阿離哥哥這樣,他很心疼。

  顧傾墨覺得心好痛好痛,這個世界好像都變得模糊了,誰都在騙她。

  她慢慢地朝章華台外走去,根本沒有在意身旁來來往往的人,像具行屍走肉,要不是晉承偲一直牽著她的手護著她,她早已不知摔倒多少次了。

  晉承偲很是緊張顧傾墨,細心地扶著她,緊緊牽著她冰冷的手。

  「阿離哥哥,阿離哥哥!」晉承偲又嘗試著叫了她好幾聲。

  顧傾墨這時才有了些知覺,因為她感到渾身的血液都在凝成一粒一粒,爬過她的身體,爬過她每一寸肌膚,又癢又痛,這種感覺,愈發強烈起來,使得她不得不從方才的震驚與悲慟中清醒過來。

  「怎麼,了?」顧傾墨說話的時候嗓子有些沙啞,不知是因為傷心,還是因為身體上的痛楚。

  晉承偲心裡發苦,但已到了宮門,便只好作罷:「快到宮門了,偲兒不能陪你出去,阿離哥哥有車來接嗎?」

  顧傾墨此時沒有心思與晉承偲好好說話,倉促地道:「無妨,小十四快回去吧,不用擔心哥哥。」

  晉承偲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哥哥真的行嗎?哥哥的臉色看上去很差。」

  顧傾墨勉強對著他擠出一個笑容來:「沒事,哥哥多大的人了呀,而且你小舅公會派人保護我的,小十四不要擔心,快回去吧,等會兒你母妃找不到你該擔心了。」

  晉承偲深思了一會兒,這才不舍地鬆開顧傾墨冰冷微顫的手,口中還是忍不住叮囑道:「那哥哥路上千萬小心,看著點兒路。」

  顧傾墨點了點頭,強忍著渾身的不適,邁著沉重的步伐在晉承偲的目光中漸漸遠去。

  你究竟,有什麼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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