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譽

2024-06-06 02:08:43 作者: 蘇佚

  那天之後,大晉的齊王晉承佑便成了等待裁決的階下囚。

  這一切竟都是從一個被摔碎的酒樽開始,而後牽連出少府孔廉偷售宮中器皿一大重案,又從宮中器皿被偷售一事牽連出國庫空虛,可國庫又為何空虛呢?那便要問問身為齊王一黨的孔廉孔少府了。

  最後發現竟是齊王通過孔廉之手幾乎搬空了國庫,刑部的人最後在齊王妃名下一座私府發現大量宮闈之物,在齊王世子名下一座府邸又發現大量金銀財寶並房產地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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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皇帝判了齊王晉承佑斬首示眾,齊王府中男子充軍,女子貶為官妓。

  皇帝念在齊王妃為大晉皇室育有齊王世子,並對這些事毫不知情,便貶為庶人,永居念慈庵,齊王世子年紀尚幼,交由宗族撫養。

  而那打翻御賜美酒,打碎酒樽的琴師,那個人盡皆知的齊王心上之人洛竹,被處以絞刑。

  只是民間最愛談論的,還是齊王與那琴師的愛情故事。

  齊王晉承佑行刑那日,顧傾墨去了司音天下,包間裡穿了一身藍色長衫,腰間佩一隻鹿角的朱綬山玄玉,頭戴斗笠的男子早早地便在那等她。

  顧傾墨笑道:「去了茶樓聽書,故而來遲了,閣下這幾日可否聽過近日流行的話本?」

  那男子喝了口茶,道:「略有耳聞,說的也還真像那麼回事。」

  顧傾墨微微訝異:「怎麼?難道他們說的還是真的不成?」

  那男子笑了笑:「亦真亦假,誰又知道呢。」

  顧傾墨望了他一會兒,忽而點了點頭:「是啊,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那男子沉默了一會兒,道:「其實我喜歡喝酒,想在哪個風景好的地方自己釀點兒酒,開個小酒館。」

  「然後呢?」

  「然後啊,」那男子的思緒似乎飛出去很遠,好久才繼續道,「然後等他回家,陪他彈彈琴、品品酒、賞賞花,這輩子就這麼過去,我覺得...也不賴。」

  顧傾墨聞言,和那男子一起笑了起來。

  顧傾墨想了很久,還是問道:「陸公子那邊......」

  那男子忽然不言語了,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長久之後,他方才道:「我對不住他。」

  送走了那男子,顧傾墨回城路上一直沉默不語。

  ——「我今後是解脫了,盛京的路,真是走的累人。」

  「之前我的先生與我說,或許我應該和你相處看看,我那時候只覺得可笑,現在卻是覺得可惜。」

  「今後想找我喝酒,隨時恭候。」

  「我可不會喝酒,但是有一個人很喜歡,若是真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帶上他去。」

  「好啊,到時我一定要和他一醉方休。」

  「一路走好。」

  「...多謝你,也希望你...能平安順遂。」

  ……

  「公子?公子!」沐辰喊了顧傾墨兩聲,顧傾墨這才回過神來,「怎麼了?」

  沐辰說道:「公子似乎變了。」

  「什麼?」

  沐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擔憂,總之公子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顧傾墨沒有說話。

  沐辰又問道:「不後悔嗎?」

  顧傾墨想了許久,才道:「後悔?這世上最最沒有用的東西,就是後悔了。」

  沐辰似乎在想些什麼。

  顧傾墨淺淺笑了一下:「做人總是要往前看的,有些東西註定得不到便也罷了,難道沒了還不行了?但是有些東西,是自己換個方式就可以擁有的。」

  沐辰道:「公子是說齊王和洛先生嗎?其實我有點同情他們。」

  顧傾墨的臉上沒有絲毫溫度:「這是他們生來就該承受的東西,這是他們的宿命,我也一樣。」

  沐辰忙道:「可是公子不也說換個方式?換個身份、換個出生都是一樣的意思,所以公子就不能也換個方式嗎?」

  是嗎?所以一旦不要了這個身份,不要了這個出生,許多東西還是能隨之改變的嗎?可是她怎麼放得下呀。

  「回府吧。」顧傾墨這麼說了一句,卻久久沒有將帘子放下,就在沐辰放棄讓顧傾墨改變決定的時候,顧傾墨又說道,「不!去顧右丞相府。」

  這日,顧傾墨剛下學,便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蘇介。

  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子,可還沒等她將蘇介的名字叫出口,她便聽見前面傳來蘇介的聲音:「我勸你們還是離那個琅琊王離遠一點,他不過是王家為保面子不得不認回來的庶子,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肯定千方百計向上爬,你們誰要是被她纏上,可要撕去一層皮肉的。」

  蘇介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是剛好令那些陌生的字眼悉數落進顧傾墨耳中,然後不輕不重地砸在她心上。

  那熟悉的聲音里滿是厭惡與疏離,仿佛那個與顧傾墨說甜言蜜語的不是他蘇介!

  顧傾墨的心猛地沉下去,方才看到蘇介那一瞬露出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臉上,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生生將那笑容壓回去。

  是嗎?在蘇介心裡自己就是這種人嗎?

  也是啊,哪兒會有無關緊要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和手段之後,還願意和她扯上半分關係的?

  顧傾墨極力克制住渾身的顫抖,在蘇介周身一片「她原來是這樣的人嗎?」「子衿你不是與她交好嗎?是不是她做了什麼事讓你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啊?」「所以之前她都是裝出來的嗎?」的話中走上前,在蘇介面前停下。

  那一雙漆黑如夜般的眸子裡射出無比陰沉冷漠的光,淡淡地落在蘇介身上,卻仿佛已經將蘇介的衣服燒出了一個大窟窿。

  「寧王,在下若是沒有記錯,一直賴在在下身邊的,仿佛是您吧?」顧傾墨漠聲道。

  蘇介沉著目光盯著面前表情堅毅的顧傾墨,內里情愫翻湧,似乎一開口,那些滔天的不忍就要源源不斷地宣洩出來。

  顧傾墨冷笑:「貴人就是多忘事啊,不過在下今日卻是要教會您什麼叫背後不說人!」

  蘇介身邊那群都很喜歡蘇介的世家子弟剛要開口反駁顧傾墨,那些話便被顧傾墨一個冰冷的眼神掃射回去。

  蘇介壓下心中的波濤洶湧,故作調笑道:「本王什麼身份,想要個朋友還要一請二鬧三上吊?」

  「啪!」

  清脆的一個巴掌聲在連廊里迴響,一聲一聲,都砸在顧傾墨的心上。

  可明明是蘇介被顧傾墨打了一巴掌,這麼反倒是顧傾墨的臉,火辣辣地疼。

  顧傾墨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失禮之處,高仰著頭道:「各位看好了,這只是第一次,若是被我知道還有下次,不管是誰怕就不止是這麼一個巴掌能解決了,在下就是這樣心狠手黑,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怎麼可以這樣?子衿他之前看見你多好啊!雖然是背後不說人的道理,可是你也不能打人呀!」是之前那個二世祖,他跳出來替蘇介出頭。

  而顧傾墨卻是一眼都沒有分給過他,冷冷地瞪了蘇介一會兒後,便挺直了脊背,抬頭挺胸地獨自走了。

  「她怎麼能這樣?我之前還真沒看出來她敢這麼失禮。」「她之前不是這樣的吧?」「你們是忘了嗎?她之前對子衿就愛答不理的,怕是仗著自己是太子伴讀,目中無人了。」……

  在四周這些細小的議論聲中,蘇介那一雙出塵的淺灰色眼瞳中映著前方那個挺直了脊背,高仰著頭,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氛的顧傾墨。

  那個人影就這樣在他沉靜的注目中漸漸遠去,直到他的臉開始痛起來。

  原來是因為再也看不見顧傾墨了,所以他渾身的不適才都顯現出來。

  你看啊,顧傾墨多有本事啊,只是一個孤獨且高傲的背影,就能把寧王蘇介迷得神魂顛倒,忘記疼痛。

  只是青青啊,別怪我。蘇介哀怨地心想。

  而那邁著堅定步伐獨遠的顧傾墨,雖然挺直了脊背,只是這一次她真的好累,挺直的背好累,還有那顆心,也隱隱作痛。

  之後,顧傾墨就又不去太學院上課了。

  而且是沒有期限也沒有一個理由的那種。

  「你這麼總不去太學院也不是事兒。」阿霧一邊泡茶,一邊對顧傾墨道。

  顧傾墨呆呆地看著手中的書,她從早上起床後坐在這就在看這本書,然而阿霧就沒見她翻過一面。

  「你這面都看了多久了?你是在研究每個字的起源嗎?」阿霧調笑道,「不知公子可否研究出了什麼?」

  顧傾墨垂下腦袋,將手中虛拿著的書放到桌案上,輕輕說了一句:「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這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的起源嗎,還用我研究什麼。」

  阿霧見她很是不對勁,便遞了一盞茶與她,試探道:「太學院裡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

  顧傾墨沒有去接那盞茶。

  阿霧見她沒有否認,繼續問道:「在學院裡受氣了?」

  顧傾墨仍舊是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呆呆地盯著地上的一個點,仿佛要將那塊無辜的地方看穿、看死。

  阿霧勸慰道:「你是狀元出身的人,身份來歷也與太學院裡頭的那些皇子公子大不相同,他們若是不太喜歡你——」

  「並不是。」顧傾墨低低地應道。

  「那是?」阿霧不解。

  顧傾墨沉重地嘆了口氣,將阿霧方才遞與她的茶一飲而盡。

  「這樣的好茶水,哪兒是讓你當酒水一般喝的,你這不是白白糟蹋了嗎。」阿霧急急地奪過顧傾墨的茶盞,可顧傾墨早已喝完了。

  顧傾墨目光呆滯,任憑原本抓著茶盞的手那麼虛抓著,一動不動。

  「那究竟發生了什麼?」阿霧愈發覺得顧傾墨不對勁。

  顧傾墨還是不說話。

  阿霧目光一凝:「你去顧右丞相府了?」

  聞言,顧傾墨這才有了點反應,收回了那沒有聚焦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不是。」

  阿霧更是不明白了

  阿霧細想一番,猜測道:「那是...淮公子?」

  顧傾墨的目光一閃,那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裡仿佛即刻便要滴出水來,她的手指不住地抓緊,仿佛這樣才可以帶給她安全感,她才可能抓牢那本就不在她手心裡的東西。

  「與阿淮無關,他...很好。」顧傾墨啞著嗓子答道。

  阿霧更是猜不透了,深思一番,忽然想到一人:「自齊王那事後,王孜大人好像還沒來找過你吧?」

  顧傾墨一聽王孜的名字,就略微不耐煩地皺了皺眉,胡亂應了聲:「嗯。」

  阿霧繼續說道:「這可不像王孜大人的風格啊。」

  顧傾墨嫌惡地撇了撇嘴角:「不用他動手就有人幫他除去一個皇子,他可是不要太開心。」

  阿霧疑惑道:「王孜大人不是很不喜歡你動手嗎?而且你還是利用易城侯做了這一切,又傷害了太子殿下的利益,除了齊王的確是不再足以畏懼,王孜大人怎麼說都是要來北苑鬧一頓的。」

  顧傾墨沒好氣地道:「他來北苑折騰我,你很開心嗎?」

  「這倒沒有。」阿霧淺笑了一下。

  「那你這麼盼著他來做什麼?」顧傾墨說道,「晉承佑就這麼草率地從奪嫡之爭中退位了,分明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構陷,可沒人為他說話,一個人都沒有。」

  「如今明面上就剩下晉承修和晉承偃,晉承修本就是太子,雖在其位卻從未謀其職,仗著晉誠喜歡,仗著是從芍山之亂陪晉誠走來的,也做了這麼多年太子,不作為,雖然討不到喜,卻也減少了麻煩。」

  「嗯,這倒也是真的。」阿霧許可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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