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上)
2024-06-06 02:08:09
作者: 蘇佚
晉承攸一聊起書來便興味盎然,不管對方喜歡的是什麼書,他都能和對方聊上很久,因為他對每本書都有自己的見解,且都一語中的,讓人皆覺頗為受教。
現下他一聽顧傾墨喜歡讀《山海經》《韓非子》,心中便頓生許多看法,嘴巴仿佛開了閘門一般,滔滔不絕起來。
他與顧傾墨先談論著《山海經》中的志怪故事,什麼落頭民、貓容婆,愈說愈興趣大發,恨不得與顧傾墨一同進那書中遊歷一番。
顧傾墨對此書頗有自己的見解,且與晉承攸興味相投,說起此書之中的故事來興致勃勃,根本不像對蘇介那般冷淡的像個陌生人,縱是他們分明已經認識了那麼久,甚至比顧傾墨想像的還要久。
蘇介興趣缺缺,像顆蔫了的花,愈聽他們聊的興致高昂,愈發胸悶無力,兩人的笑聲在他耳中聽來也是十分刺耳。
為什麼偏要喜歡《山海經》呢?世上有那麼多書,喜歡別的書不好嗎?為什麼不能聊聊《韓非子》呢?
「子衿,你覺得刑天如何?」晉承攸忽然提問,倒讓神遊天外卻根本不知在怨恨什麼的蘇介一時怔住了,因而沒有立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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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你在想什麼呢?」晉承攸輕拍蘇介胳膊,笑問道。
顧傾墨的視線也隨之落在了蘇介身上。
那雙漆黑的眸子裡清冷冷地映著手足無措的自己,蘇介看了,又是一陣心悸。
蘇介略一思索,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潛的刑天可以說是個忠心勇猛,堅持不懈的英雄了。子衿不才,與陶潛持相同觀點。」
顧傾墨的眼睛亮了亮,落在蘇介身上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色彩,似是欣賞,似是滿意,似又是——懷戀。
「你這個滑頭。」晉承攸笑著罵了他一句,語氣之中卻滿滿都是喜愛滿意。
蘇介頷首微微一笑,恰巧錯過了顧傾墨眼底的哀愁,待他抬頭,顧傾墨早已又是那一臉的冷淡表情。
蘇介忽然便覺得很無趣,遂道:「走吧,得上課去了,遲到了可是要背書的。」
「你還怕背書啊?在遠山書院那幾年,所有能背的書你不是都早已背的滾瓜爛熟了?」晉承攸嘴上雖調侃蘇介,腳下倒真是不耽擱,頗有儀態卻又大步流星地朝學堂去。
蘇介笑著,異常溫和有禮,顧傾墨見了,卻不覺作噁心起。
她笑嘆道,「寧王與瀾王的關係可真是好啊。」
蘇介瞬息便明白顧傾墨心裡打的算盤,向她溫和笑道:「小王與子瑜是知己,自然相交甚歡,子瑜是君子,小王與君子交,自然也致力於淡水之交。」
晉承攸聽了這些話,卻是有了另一層想法,不覺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才道:「王公子不必在意,雖然本王甚是欣賞子衿,但今日本王倒覺得子衿在王公子面前才是釋放了真性情。」
蘇介微怔,以為是晉承攸看出了什麼,臉色泛紅。
結果人家只是繼續道:「本王從前見子衿在大家面前都是溫和有禮的君子模樣,今日卻借了小王公子的東風,見他竟有如此兒童心性,也覺得甚是可愛。」
顧傾墨微微蹙眉,沐辰卻是站在一邊,來回看著自家公子和蘇介。
晉承攸道:「王公子可別嫌棄了他愛玩鬧,多與他走動走動,他不常來盛京,也沒什麼交情甚篤之人,來了也就陪本王這個書呆子讀讀書,都快失了少年心性的。」
蘇介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對晉承攸不住,自己分明早一年就回了盛京,卻一直住在比晉承攸與自己更親的顧槿家中,無論什麼事都不讓他知曉。
可一想到此,他又是一陣胸悶,不言語了。
顧傾墨方才本也只是想嚇唬一下蘇介,好讓他離自己遠一點兒,如今可倒好,爛攤子被甩過來了,於是她忙道:「寧王待人甚好,安郡王他們與寧王也都很好的,寧王怎麼會沒有朋友呢?」
「子衿,本王看你這是遭嫌棄嘍!」晉承攸笑道。
蘇介偏不接這球,又踢了回去:「本王初見青青,也甚是喜歡,只怕人家如今攀了太子殿下的高枝兒,瞧不上本王了。」
顧傾墨淡淡一笑:「若論親疏遠近,自該是寧王與太子殿下更親厚,學生一個流連在外多年的庶幼子,如何能進了太子殿下的眼?還不是因著琅琊王家的名頭,陛下才賞了幾分臉面,讓學生掛名做了個太子伴讀。」
她面色尷尬,不待蘇介反將一軍,立刻道:「寧王這莫不是還記恨上學生的失禮,或是憂心太子殿下不與您親厚了?」
顧傾墨此話原是要叫晉承攸猜忌疑心蘇介,不料晉承攸卻是笑看兩人道:「好了兩位,又在本王面前唇槍舌戰,倒要叫本王覺得子衿有了新朋友,還是那麼要好的朋友,有些難受了呢。」
顧傾墨摸不准這瀾王晉承攸究竟是什麼路數,只當他是勉強勸架,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什麼馬腳來,便也不再多說。
蘇介卻是了解晉承攸的,知道顧傾墨這一句兩句,都不會在晉承攸與他之間分出什麼遠近親疏來,況且他所謀之事,晉承攸這書呆子也的確是毫不知情,便也只笑了兩下。
三人還沒進學堂便見晉承修等在了學堂門口。
「太子殿下可真是恭敬有禮了,似乎對你很是上心呢!」蘇介看見了晉承修,便脫口而出這一句。
可顧傾墨也不理他,只當他在對別人說話。
三人進了學堂,又是一群人相互見過,有些許顧傾墨認得的人,也有些互不認得的,便互相見禮,但身邊總少不了蘇介跟著,時不時便搗亂一番。
人家一問顧傾墨「是哪位」,蘇介就立刻十分有禮地上前插話,替顧傾墨介紹她自己。
不多時,學堂里的人就都知道寧王蘇介與琅琊王離是知交好友,寧王贈字予人,兩人的字連起來還是《詩經》里郎情妾意的典故。
上完了課,太子晉承修本想請顧傾墨用午膳,可話才說到一半,顧傾墨人就被一夥公子少爺架著走了,晉承修見她人緣之好無奈搖頭,也便任他們去了。
幾人用罷午膳,本還想去玩兒,可顧傾墨推說家裡小叔管得嚴,便要回家去。
其他幾人也是各自意見不合,便騎馬的騎馬場去,聽戲的戲園子去,回家的也就睡大覺去了,只剩蘇介纏著顧傾墨,美名其曰「送她回家」。
蘇介以剛吃了飯要消化為由,硬拉著顧傾墨同他走路,卻讓他們的馬車先回府去。
顧傾墨拗不過他,且的確是被大家夾了太多菜,吃得過飽了,有些不適,便由著他帶自己亂走。
蘇介一邊走,一邊手也不安分,路過哪家攤子看見喜歡的小玩意兒就順手都買了,自己身上掛不下的便硬掛在顧傾墨身上。
顧傾墨惱道:「你既是要買這麼多東西,那為什麼不讓馬車跟在後頭走?」
蘇介一邊東看看,一邊西看看,解釋道:「讓思文和沐辰跟在後面牽馬車,那他們多無聊,我買的也不是什麼多大的東西,身上裝得下,手裡拿的過,那就自己拿著唄。」
聞言,顧傾墨微微蹙眉,有些厭煩他這樣的小心翼翼,為人著想。
做王爺做到他這份上,也真的是,還不如直接出家去呢!
但其實蘇介讓沐辰和穆思文先回家去,完全是因為穆思文不可能慢悠悠地駕著馬車乖乖地跟在他們後面,為了防止穆思文在顧傾墨面前拆自己的台,他只好先下手為強,做這個好人,讓穆思文先回府去。
穆思文走了,再讓沐辰一個人跟著就更加不好呀,萬一顧傾墨回府了之後,就願意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回家去,也不肯讓沐辰送自己一送呢?
而且依著顧傾墨的性子,怕是連讓她對蘇介客氣一下都是奢望吧?打臉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
突然,蘇介停下了腳步,將手上包好的零碎物件兒都仔細地放在地上,拿起了一家小攤子上的一支玉簪,對那鋪子裡頭喊道:「老闆,這支玉簪怎麼賣啊?」
蘇介一眼就相中了。
攤子很小,老闆是個老頭,躺在攤子後的太師椅上乘涼,似暝非暝,聽蘇介問話,也不睜眼便道:「公子說笑了,小老兒這攤子小,哪兒擺的起玉簪呀。」
蘇介拿著那支玉簪細細地看:「可你這攤子真的有支挺好看的玉簪的,瞧這成色也絕非俗物。」
聞言,那老頭才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一見蘇介手中拿著的那支玉簪,他便一把奪了過去,沖蘇介頗為無禮地道:「這簪子不賣!」
「不賣?」蘇介聽了他的話不禁笑了,一下從老頭手中抽出那簪子細細地看,「你方才說你這鋪子賣不起玉簪,可一見這玉簪又說不賣,不會是哪位客人落下的,你瞧見成色好便想侵占吧?」
那是一支由一整塊玉雕出的髮簪,簪尖的天青色往簪身走去緩緩變成青白色,簪尾雕了一隻仰天長嘯的鶴,鶴頂猩紅,很是別致靈動。
「你還我!」老頭有些著急,想要搶回來,急道,「那就是小老兒的東西。」
蘇介將簪子護在身後:「你可有證據證明?」
那老頭急了:「公子仔細看,鶴頭上的紅玉並非自然形成,乃是沁血導致。」
蘇介仔細一看,怪道:「的確如此,我信你了,那您給我看看總行吧?」
老頭頗不相信蘇介似的,盯著蘇介仔仔細細地打量許久:「你別是誰家穿的人模狗樣,其實不學無術,想青天白日下搶東西的公子哥吧?小老兒我可得提醒一句,在朝清坊還真別想干出這種事來!」
「噗!」顧傾墨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誒!我看上去就像是這種人嗎?」蘇介頗為氣惱。
「你還笑我!」他轉過身對顧傾墨道,「本王,本公子風流倜儻,翩翩君子,怎麼就是人模狗樣,不學無術了!」
顧傾墨上前,對那老頭禮貌地道:「老先生,我朋友就是喜歡這簪子想看一看,你若真是不賣,他也絕不會搶了您的簪子跑了的。」
那老頭本未看見站在蘇介身後的顧傾墨,顧傾墨一上前說話,那老頭這才看到蘇介身側青絲玉帶,身著頗為出塵的一身鶴歸辭的顧傾墨,心驚了一下,盯著她仔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不得空理會蘇介了。
「對呀對呀!」蘇介見顧傾墨幫自己說話,心裡也高興起來,將那簪子遞給顧傾墨,道,「你看看,這簪子好看吧?你也喜歡吧?老闆,你就賣與我吧!」
那老闆仍舊盯著顧傾墨細細地瞧,並沒有聽見蘇介的話。
顧傾墨並沒有接過來,只是仔細的盯著那簪子瞧了一會兒。
只見那玉簪通體清靈,除了鶴頂那一滴血,毫無雜質,卻也是那一滴血使得整支簪子活靈活現起來。
在這樣子的小攤子上,著實難以見到,的確能買個不菲的價錢,想必是這小攤子的陣攤之寶,但看那老闆反應,應當是不小心擺上攤來的,或許是什麼傳家寶也未可知。
蘇介見老闆盯著顧傾墨,不動神色地擋住老闆視線,繼續懇求。
顧傾墨想到這節,便勸道:「人家不賣便罷了,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天有些熱了,我們回去吧。」
蘇介不死心,又繼續磨道:「老闆,你就賣與我吧,我瞧著實在是喜歡,我知道你這簪子是好東西,也不會虧了你,五百兩銀子成不成?或者你出個價,多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