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
2024-06-06 02:07:40
作者: 蘇佚
正月三十,盛京傳來之藩西嶺的平襄侯晉承伋,在途徑長安時積勞成疾、不治身亡的消息。
晉誠知道此事後沉默半晌,卻仍舊未下詔將平襄侯晉承伋的屍首召回,只命在長安焚化成灰再送往西嶺。
長安本屬齊王晉承佑的遙領範圍,此事一出,長安竟不再被劃分為齊王領屬地,而統歸中央管轄,惹人猜疑。
晉承伋的戍衛營則交由太子晉承修。
看完顧遜白送來的這一消息後,蕭廈將信紙投進了炭盆中,長嘆一聲。
崔素菊問道:「遜白可有提到小七?」
蕭廈搖了搖頭:「在信上說顧傾墨不安全。」
崔素菊仔細一想,道:「也是,只是今年的風雪都連著下了十幾日了,也不知小七她冷不冷。」
還不待蕭廈回答,她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雪忙又道:「不對,我真是發昏了,盛京天暖,過了年,應是不會再下雪了吧?」
蕭廈站在她身邊,一邊賞雪,一邊輕聲道:「盛京的風雪,才剛剛開始呢。」
雪化開春後,大晉便迎來了祭青帝的日子,朝中人立馬忘了感嘆晉承伋之死,只是一味高興少了顆攔路石。
然後一大幫人為了各自利益又是一波爭吵,一出明里暗裡算計來算計去的把戲。
主祭的人選、主持的人選……不一而足,都是可以爭吵一番的理由,爭得頭破血流,爭個你死我活!
但這一年的主祭仍是雷打不動的太子晉承修,主持的人選卻從齊王晉承佑和平襄侯晉承伋兩人中,換成了易城侯晉承偃,朝中又是一番暗流涌動。
所謂樹倒猢猻散,當初擁立平襄侯晉承伋的那些大人們,立刻就找到了下家。
阿諛奉承,曲意逢迎,極盡討好之能事。
祭完青帝,大晉便真的進入了春天,無論男女老少,皆撿著好日子外出踏青,世家的公子小姐也被放出府來,得以外出遊玩。
久而久之,盛京城外風景最好處,便修建了一座小城,稱青盛台,而青盛台外的大街,便稱青盛街。
青盛台每年春日繁榮,次月每隔七日便各有一家大家族主持召開為期三日的慕春評。
品評時政、春景、美食、才子不等。
一時生機勃勃,熱鬧非凡。
這日,顧傾墨受了王諾的邀,去參加今年首場慕春評。
然而王孜得知此事之後,卻極力勸阻。
顧傾墨便在出門之前,就「假扮成王離的顧傾墨該不該跑這麼遠去參加慕春評」一事和王孜大吵一架之後,去赴了青盛台這幾日的慕春評。
顧傾墨的馬車在青盛街的入口驛站處停下。
為安全起見,入青盛街的一切車馬均會停在入口驛站中,而驛站邊上便是一片可養馬的大草原。
下車後,顧傾墨望著近在咫尺的青盛街,不覺心下思慮萬千,出了一會兒神。
那是她阿姐阿兄曾屢次拔得頭籌的地方,那個地方盛滿了她阿兄阿姐的歡聲笑語,恣意昂揚的少年時光。
她拉回思緒,對沐辰和曉艾道:「你們倆四處逛逛吧,早些過來便好。沐辰照看好曉艾,切勿生事!」
「可公子——」沐辰還欲說什麼,便被曉艾一把拖走。
「你鬆開我,那麼多人看著呢!」「但凡你少點婆婆媽媽的扭捏,乖乖跟著我走,我就不會這麼拖著你了!」「公子他一個人——」「不是還有先生在呢嗎!哪兒就一個人了!」
「我說你——」「說什麼說!看那邊人好多,我們快過去看看。」「人那麼多,你也不嫌擠得慌!」......
顧傾墨看著曉艾拖著不情不願的沐辰,兩人還一路吵吵鬧鬧,便覺好笑。
「公子今日怎麼這般好雅興,不窩在家中,倒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踏春來了。」阿霧一身白衣染了水墨畫色,風度翩翩、溫柔儒雅,甚是雅致、俊朗清舒。
顧傾墨向前走去:「這是梓諾他第一次邀我,也是為我著想,我若推脫不來,不是拂了人家的好意嘛,日後可還要怎麼相處?」
王諾,字梓諾,王孤四弟國子監學正王孰之孫,時任翰林院學士,是琅琊王離的侄兒,實與顧傾墨平輩,人雖年輕,行事卻有理有度,頗有大學士之風。
阿霧笑道:「這是個理由,只不過...為了氣一氣王孜大人,這也是其中之一吧?」
「氣他?氣他幹嘛?我吃飽了撐得沒事幹啊!」顧傾墨翻了個白眼。
「公子!」阿霧嗔怪道,「不可以這樣!」
顧傾墨縮了縮脖子,而後道:「自從盛京連下大雪開始,我便沒再出過門,又恰逢多事之秋,便是人偶戲也許久未去學了,整日裡暈頭轉向的,剛好撞上這麼個機會能出來喘口氣,自然忙不迭來了。」
阿霧聽到有關於蘇介的事,敷衍一笑。
從前他希望顧傾墨能給蘇介個好臉,是因為他覺得顧傾墨太過孤獨,恰好蘇介待她一片真心,他便願意勸著顧傾墨接納蘇介這個朋友。
只是那日花燈會後,他卻覺得不能讓顧傾墨與蘇介走得太近,因為他察覺蘇介可能喜歡上了顧傾墨。
顧傾墨從前擔心身邊的人會因她遭難不是瞎說,他們這些人願意跟著顧傾墨,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站在顧傾墨的身後,待顧傾墨的一顆真心也不會被顧傾墨當作是對另一個人的慰藉。
可蘇介不同,他那樣的身份,著實用不著以身涉險,待顧傾墨的一顆真心,也極有可能被顧傾墨當作是顧墨淮的替身。
為了顧傾墨和蘇介兩人都好,於是他這些日子一直想著要如何讓顧傾墨與蘇介保持距離,也慶幸這段時日雪大,顧傾墨許久未去學人偶戲,蘇介也因事離開了盛京一段時日。
而顧傾墨與蘇介唯一的聯繫就是人偶戲。
阿霧想著自己的事,顧傾墨與他閒話,他也只是胡亂應著。
走了一會兒,顧傾墨忽然感到身體裡有些異樣,就像全身的血液都在爬動,引得她很不舒服,於是便站住了腳。
阿霧見她停下,面色蒼白,一手捂著胸口,白皙的脖子隱隱透出紅紋,立刻問道:「不舒服?」
顧傾墨搖了搖頭:「嗯,感覺全身都有蟲子在爬一樣,好難受。」
阿霧看著她脖子上的紅紋有些緊張,卻不露聲色地扶著她,輕聲道:「這裡人多,我們往前走些。」
顧傾墨吃力地點點頭,在阿霧的攙扶下往前挪了幾步,到了一個角落。
阿霧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瓷瓶,從中倒出一顆血腥味極重的紫紅色小藥丸,餵她生生吞下去,然後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過了好一會兒,顧傾墨身體裡血液爬行的感覺才漸漸消散,胸口的壓抑之感也消失了,便怪道:「怎麼回事?」
阿霧見她面色漸漸恢復正常,脖子上的紅紋也消失地無影無蹤,這才安心下來,含糊道:「許是有些車馬勞累了,吃顆補藥就好,走吧,一直在這裡站著,別人要奇怪了。」
顧傾墨在阿霧的護持下向前走去,一邊走一邊怪道:「可是我出門前就吃過這藥了啊,怎麼還會這樣?」
聞言,阿霧也有些奇怪,但他不好繼續深究這個問題,於是道:「過段時日芮大夫就到了,到時讓芮大夫給你再看看,你別擔心。」
顧傾墨拍了拍阿霧的手臂,示意他不必一直攙著自己,苦笑道:「我看阿芮可是頗不想見到我,分明自己送藥來便可,非要先差人將藥送來,她自己則沿途問診而來,若是她半道上忽然不想見我了,掉頭就走我也抓她不著。」
阿霧勸慰道:「芮大夫是鶴歸堂堂主,事事躬親,也是百姓的福澤。」
顧傾墨嘆了口氣:「罷了,她有她的追求,不必事事牽繫在我身旁。」
阿霧胡亂應了,顧傾墨也沒再繼續想這件事,只是阿霧卻不得不擔憂起顧傾墨的身體來,於是忘了先前蘇介那一茬。
兩人向前走去,仍像原先一般閒扯聊天,仿佛方才的事從未發生。
正談笑著,背後喧鬧聲漸長,兩人回首剛想看個究竟,卻見一匹高頭大馬直衝阿霧而來。
「滾開!不想死的都滾開!」馬上之人怒吼。
顧傾墨眼疾手快,使出渾身力氣奮力一推,將阿霧推往了對面街邊。
不等她順著力性也摔到阿霧身邊,那大馬就已在她鼻子前抬起了雙蹄!
顧傾墨已然是躲閃不及,眼見那馬蹄就要落下,將她踏個稀爛!
飛檐之上忽閃現一道黑色人影,飛向那匹狂奔而來的大馬。
街邊也衝過來一個青衣男子,一下就將顧傾墨撲倒,抱著顧傾墨滾到了阿霧腳邊,用身子墊在顧傾墨身下。
「嗯!」那青衣男子發出一聲沉悶的吃痛聲。
大馬在黑影掠過之後,向後翻倒,馬上之人也被掀翻在地,四腳朝天仰天哀嘯。
「公子!」阿霧忙衝上前去扶仍舊壓在青衣男子身上的顧傾墨。
「王爺!」街對面也衝過來兩個男子,一個身穿淺藍廣袖長衫,一個身穿絳紫箭袖勁裝。
兩個男子匆匆去扶被顧傾墨壓在身下的青衣男子。
「公子你怎麼樣?」阿霧仔細地幫顧傾墨撣乾淨衣服,又細細察看她是否受傷。
「沒事!」顧傾墨笑笑,好在她今日穿了墨底白紋的夜鶴歸,也並未弄髒。
阿霧確認顧傾墨沒有受傷之後,從容不迫地向青衣男子作揖道謝:「方才真是多謝——蘇公子!」
顧傾墨聞聲瞬間抬頭,與蘇介正巧四目相對。
蘇介一見顧傾墨,一張丰神俊朗的臉便笑開了,顯得愈發光彩奪目,顧盼神飛,只是那雙溢滿興奮的眼中,只倒映著一個顧傾墨。
「怎麼是你!」蘇介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兩個隨從以及阿霧的存在,逕自朝顧傾墨走去,「方才沒摔著吧?」
顧傾墨無奈腹誹道:若不是你好心「伸出援手」,方才本小姐其實也不用摔這麼難看的一跤呵!
但她不好嘴上這麼說出來,況且許久不見,偶一見面,顧傾墨心裡還是很高興的:「多謝蘇公子出手相救,阿離無大礙,倒是蘇公子沒有摔著吧?」
蘇介剛想回話,那騎馬之人忽然大聲吆喝起來:「快來人扶本少爺起來!剛剛突然衝出來那混小子呢?你給本少爺滾出來!」
聞言,蘇介那雙好看的眼中更多了些玩味色彩。
顧傾墨回頭對阿霧耳語道:「從這兒直走很快就是青盛台了,你先去同梓諾說一聲這兒的事,叫他不必擔心,我一會兒就來。」
「可是......」阿霧遲疑地看著蘇介,實在不放心。
顧傾墨笑道:「有蘇介在,不用擔心。」
阿霧心道就是有他在,所以才不放心啊!但看顧傾墨認真的神色,便不再多言,快步離去。
日後有的是機會提醒她。
騎馬人好容易才爬了起來,一見他的馬倒地作死狀,便氣不打一處來。
又見顧傾墨仍無動於衷站在街邊,衝上前便嚷道:「你忽然衝到大馬路上作什麼死!見本少爺騎馬來了不知道滾到邊上啊?沒長眼的東西!」
說著揚手便要打來,原先站在蘇介身後的那名著紫衣的青年一個箭步,便上前抓住了他揚起的手。
「你多管什麼閒事!本公子賞人耳光你——」騎馬人正欲一腳踹在紫衣青年身上,不料卻先被對方掰過手腕撂倒在地,才剛站起身來一會兒,立刻又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這可是寧王,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我們王爺面前撒潑!」紫衣青年呵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