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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妄(下)

2024-06-06 02:07:3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披風都來不及披便急匆匆地出府,往東市趕去。

  「逾時良久,蘇公子怕是已經走了。」阿霧追在顧傾墨身後道。

  顧傾墨頭也不回,著急地往東市趕:「不會,那傻子肯定還在等著呢。」

  阿霧道:「蘇公子不是還帶了一個朋友嗎?蘇公子等得,他的朋友不見得會陪他一起等啊。」

  「所以才更要去了,讓他一個人等在那裡像什麼話。」顧傾墨很著急,索性跑了起來。

  「有可能蘇公子的朋友已經將他勸回去了,」阿霧也追著她的速度,「而且就快宵禁了,怕是來不及到東市了,若是公子實在要去,不如坐車去吧。」

  「不行,晚上驅車太過引人注目,」顧傾墨一邊狂奔,一邊解釋道,「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回盛京的事,所以我們跑著去便好,應當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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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提醒道:「雪天路滑,跑慢些。」

  顧傾墨仍舊是拼命往東市跑:「本就遲了那麼久,再慢些趕,怕是東市都要散了。」

  阿霧擔憂的同時,又有些想笑,終究是沒有將打趣顧傾墨的話說出口。

  兩人緊趕慢趕,終於在宵禁前趕到了東市,由於阿霧也著急,忘了拿燈籠,雪天又路滑,路上顧傾墨還果真摔了一跤,那身褪紅色紋金鶴的衣服沾了好幾大塊的雪漬、泥漬。

  顧傾墨站在他們約好的大樹下,喘著大氣,說不出話來。

  阿霧四處張望一圈,小心翼翼地道:「蘇公子好像已經走了。」

  顧傾墨好容易回過氣來,吃力地道:「等等,他可能在裡面逛會兒就出來了。」

  阿霧有些無奈,用自己雪白的衣袖去擦拭顧傾墨摔髒的衣服:「你啊,平日裡對蘇公子不溫不熱的,而今摔成這樣還趕來做什麼呢?」

  顧傾墨忽然有些頹喪。

  明明是自己爽約,而今趕來是想看到什麼呢?自己分明待那人冷冷淡淡,又在期待堅定他什麼呢?

  她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眉眼間分明映著東市的燈火,卻照不亮那雙眸子,顯得和這熱鬧的塵世格格不入。

  「許是我想得太美了。」顧傾墨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垂了眉眼。

  阿霧有些心疼,知道她是期待落空失望了:「以後待蘇公子好些吧,我們在一處學人偶戲也有半年了,我看得出來,他待你的真心。」

  「真心值幾兩錢?」顧傾墨看向阿霧,那雙安靜的眸子裡映著一個失落的自己,「原也是我自作自受罷了。」

  阿霧當真有些不知道顧傾墨在想什麼了。

  顧傾墨盯著東市裡的人來人往,那雙紅腫的眼又盈滿淚光起來。

  她自嘲道:「你也覺得我很奇怪吧?分明是自己清高避著別人,對人家的一片真心肆意冷落,我這樣命里合該孤苦伶仃的人,憑什麼待蘇介那樣生來就該被寵著的好人反覆無常。」

  「阿墨......」阿霧輕輕喚她。

  「我怕,」顧傾墨顫聲道,「因為我怕。」

  阿霧忽然明白為什麼顧傾墨今日一定要趕來了。

  「我怕我走的與他近了,到頭來還是不得不分離,」顧傾墨哽聲道,「可是真要狠心推開,又留戀那樣的情誼,我原先想每個人都存著許多不可告人的詭秘心思,但日子久了,我看到他真的就會想到——」

  「阿墨——」

  「我從前就爽約於人,而今在這樣簡單的事上竟還是要爽約,」顧傾墨的淚珠斷線一樣從眼眶裡掉出來,「我想阿淮了。」

  阿霧最終還是沒能阻止那個名字從顧傾墨的嘴裡吐出來,他知道今日他推門進去前,顧傾墨一直在偷偷看她搜集來的那人的字帖;知道她想那人,於是哭腫了一雙眼;知道她拼命趕來是存著將蘇介的等待當成了那人的。

  顧傾墨一直在滿心期待著,將自己那一顆溫存的心珍貴地藏起來,留給那個她當做信念的人。

  阿霧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顧傾墨身側,靜靜地看著她望著身前一片苦寂的熱鬧,眸中卻覆蓋霜雪、滿是淒迷。

  顧傾墨無聲地流完淚,冷風一吹,臉頰刺骨的疼,於是她撫幹了整張臉,連汗水也一股腦地擦乾了,長出一口氣,勉強地笑起來,對阿霧道:「走吧。」

  兩人轉身。

  「小王公子!」

  顧傾墨瞬間驚愕地轉身,她與阿霧都聽到了身後傳來的那個熟悉的聲音。

  只見一個披著紅珊瑚色狐絨披風的俊朗男子,正站在不遠處朝顧傾墨笑,笑得很燦爛,手上提著一盞明亮的仙鶴花燈,渾身被燈火籠罩,溫暖好看的不成樣子。

  顧傾墨的眼睛瞬間被這樣渾身流光溢彩的蘇介刺痛,鼻子一酸,下意識地沖向蘇介,直接跳到了他身上,緊緊抱住了他。

  阿霧和蘇介都愣住了,沒反應過來顧傾墨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顧傾墨掛在蘇介身上輕聲哽咽,蘇介才後知後覺身上這是顧傾墨啊!

  他遲疑地抱住了身上掛著的人,輕輕拍著她的背,激動緊張地胸口起伏不定,忍不住笑意更甚:「這是怎麼了?」

  顧傾墨這才略微反應過來,緩緩鬆開他,頷首退了一步,聲音細不可聞:「對不起。」

  蘇介看著局促不安的顧傾墨,就像個小孩似的垂首低喃,心裡便軟的不成樣子,恨不能將顧傾墨緊緊地擁入懷中,將她融進自己的血肉之中。

  蘇介歪著腦袋,略微低下頭探到顧傾墨面前,宛如情人之間低語般回復她:「無妨。」

  顧傾墨抬眼盯了他一下,便立刻垂下眸子:「我忘了與你有約,故而來遲了。」

  蘇介幾時見過如此乖巧溫順的顧傾墨,頓時便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後腦勺,就好像安慰自己的愛人一般,聲音輕柔地睜眼說瞎話道:「我等的也不久。」

  阿霧在一旁看呆了,忽然回過神便覺得略微有些尷尬,緩緩走上前,輕咳了兩聲,然後作揖致歉:「蘇公子,我們來遲了,實在抱歉。」

  蘇介這時才勉強與顧傾墨拉開一點距離,但眼睛卻一直釘在顧傾墨身上,不曾離開分毫,回阿霧道:「無妨。」

  阿霧見蘇介始終盯著顧傾墨笑得很滿足,想起顧傾墨說蘇介一早就知道顧傾墨女扮男裝之事,於是忽然對蘇介這樣的神色開竅明了,也一時對自己的想法有些心驚。

  顧傾墨不好意思了一會兒也回過神來,抬首問蘇介道:「你是傻的嗎?瞧我們許久不來就該回去的,何苦等在這裡挨凍。」

  蘇介乍一見到顧傾墨紅腫的雙眼心裡一緊,伸手便去摸她上挑而粉紅的眼尾:「一下午不見,你怎麼哭腫了眼睛?」

  顧傾墨的心狠狠地一跳,慌張地倒退兩步,忙道:「沒,沒...煮茶的時候,煙燻了眼睛。」

  蘇介有些疑惑,但見顧傾墨抿嘴,便不再多問,於是回答她的問題:「我若是等你不來便走了,那你方才不就要撲空了?我可不是傻的,知道你一定會來,你瞧,這不就讓我等到了?」

  阿霧見蘇介對顧傾墨滿是寵溺的態度,便愈發心驚。

  蘇介將手中的仙鶴花燈遞給顧傾墨:「好看嗎?與你今日穿的衣服很是相配呢。」

  顧傾墨接過來,看著這盞熟悉的花燈,有些恍惚:「這個樣式的,盛京如今還在賣啊。」

  原本只是一句低喃,但蘇介趁遞燈給她向她走進了一步,於是聽到了她下意識說的這句話,便微微蹙了眉,但他曉得顧傾墨身份特殊,於是沒有多問。

  顧傾墨抬眼看向他,笑得很明艷,周身滿是光華,一雙眼雖然哭腫了,但仍舊很漂亮,裡頭像是墜進了滿天的星子,瀰漫成了漾漾星河,光華奪目,像極了攝人心魂的魅惑妖人。

  「謝謝,我很喜歡。」她說。

  蘇介的心一軟,害羞地垂下目光,這才看到顧傾墨衣服上的污漬,著急道:「這是摔了嗎?疼不疼?」

  說著便抓起顧傾墨的手來細看。

  不待顧傾墨回答,阿霧便含笑說道:「阿離說你一定在等她,急著赴約,來時路上滑了一跤。」

  蘇介這才想起來,連忙將身上的紅珊瑚色狐絨披風解下來,露出裡面碧玉石色紋銀竹的一身,然後不顧顧傾墨的推辭,仔細地替顧傾墨披上:「怎麼這樣冷的天,披風也不穿一件。」

  顧傾墨有些侷促,推辭道:「不用了,你穿著吧,我不冷。」

  蘇介卻不管不顧地給她系好,然後笑著看著她:「與你今日的衣服很相配呢,真好看。」

  顧傾墨有些害羞,阿霧看著這兩人旁若無人的樣子,頷首笑了一下。

  顧傾墨問道:「你朋友回去了吧?」

  蘇介不好意思地道:「嗯,他明日還要點卯,抱歉了。」

  阿霧回道:「原也是我們過分遲到了,蘇公子的好友先回去也是應該的,改日再見時,我們還應向他賠罪才是。」

  蘇介笑笑:「他是個很好的人,不會在意這些事的。」

  阿霧很不好意思地笑笑。

  於是三人便相攜逛東市去了。

  顧槿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有些發愣。

  方才他與蘇介離東市而去,已經走出很遠了,忽然蘇介又堅持要回去等王離。

  顧槿很不能理解為什麼蘇介一定要執著此事,於是道:「她可能是會來,但若是她現在到了東市,見你不在又回去了呢?那你再回去不是永遠等不到她了?」

  蘇介不肯:「你也覺得她會來的是不是?」

  顧槿有些生氣:「這並不是什麼非等不可的事,她不來便看不到你這樣的等待,就算她來了,先前浪費的那些時間也補不回來了。」

  「我想要的原也不是她看到我等了她多久,」蘇介道,「我只是想等她,浪費多長的時間我都願意等她,因為我想見她。」

  顧槿愣怔一會兒,忽然失笑:「明日就不能再見了嗎?」

  蘇介垂眸:「...你不是也在等一個人嗎?等了那麼多年,也還是在堅持,你又何苦呢?」

  顧槿一時怔住,反應過來後神色微恙:「這不一樣。」

  「有何不同?」蘇介輕聲道,「不都是在等一個承諾的兌現,抑或是爽約的解釋。」

  顧槿的神色冷了下去,滿臉寫著苦大仇深,活像那些臣子對他「死了老婆喪門星」的評價。

  他道:「你想見她,哪日都可以上門去訪她,討個解釋也好,怒斥絕交也好,哪怕是不提今日之事都可,你想見她去找她就能見到,與你今日苦等在此並無緊要。」

  可是顧槿等的那個人,藉口討一個不那麼重要的解釋去見也見不著,想質問都不能夠。

  蘇介望著顧槿那雙自帶風情萬種的桃花眼,認真地道:「可約好了不是嗎?說好了的事,不管那人如何,我們心裡記著念著就可以不是嗎?」

  顧槿忽然笑了,只是容色哀戚。

  人們自古如此,身在局中,便總不願放下那一點執念,分明瞧著別人的虛妄知道是如何痴傻,輪到了自己,卻還是逃不開。

  譬如明知那些等待就是在無謂地浪費時間,譬如知道那人分明回不來、到不了,卻還是抓著心頭那點執念不肯鬆手,苦苦掙扎著,沉淪在妄念之中不願醒來。

  顧槿回過神,卻是走到了一條陰冷寂靜的小巷子裡,面前一扇角門,在月華與雪色中愈發讓人心顫。

  他苦笑,看著面前這個他無比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的府邸,拿出鑰匙開了那有些發鏽的鎖,然後進了那個又大又冷的院子。

  這是他出著神都能走到的,從前住著顧傾墨的地方。

  是他安放執妄之處。

  是撐著他走過這沒有顧傾墨的十年光陰的地方。

  是他與顧傾墨唯一剩下的交集。

  他想若是他的卿卿回來,一定會回到這裡,到時候見他將這院子收拾的這麼好,還是像她忽然消失的那天一般,見他就在這兒等她回來,她便不會氣惱自己沒有陪著她的這十年,她便會快點回來,然後安心地留在自己身邊,再也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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