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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妄(上)

2024-06-06 02:07:36 作者: 蘇佚

  顧槿的心輕輕一顫,目光落在蘇介滿含希冀的淺灰色眸子中,啞著嗓子道:「你怎知她不會爽約?」

  蘇介堅定地望了顧槿一眼,十分肯定地道:「我信她。」

  顧槿忽然被蘇介眸中的熾熱灼傷了眼,瞬間便紅了,盈滿晶瑩的液體,揪著心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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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周圍的燈光映照著那雙眸子使然,抑或是自己妄念太深,方才面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讓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九年,不,已經是十年前的自己了。

  這樣滿含希望的等待,說出「我信她」三個字時一雙眼睛裡燦若星辰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也都不是什麼大事,只要站在原地的自己偏執也好、忠貞不二也好、認死理也好,等著心上那個人來,好像那個人最後就會朝自己走來一樣。

  不論是以什麼方式回來,十年前的顧槿就是這樣滿心熾熱地等著,用十年的時間將那個熱切的念頭消磨成了如今衰敗、偏執的堅守。

  「那我陪著你等。」顧槿的目光落到了手中那人最喜歡的仙鶴花燈上,也不知道是站在蘇介身邊陪他等王離,還是站到了從前那個孤立無援的自己身邊,等他的卿卿。

  王孜走後,直到天黑顧傾墨都一個人呆在書房中,期間曉艾進去送了一回點心,她就如原先那樣坐在窗邊,呆呆地看著院裡紛紛揚揚的大雪漸漸覆蓋紅梅,連銀壺裡的茶水煮幹了都沒發現。

  元月多少還是冬日裡,天黑的早,書房裡遲遲沒有亮起燈火,也早過了用晚飯的時辰,曉艾有些擔心,但不敢貿然打擾,只好請了阿霧去看看。

  阿霧也放心不下,走到書房門口還遲疑了半晌才推門而入.

  書房中忽然傳來拉動抽屜的聲音,黑暗中隱約可見一個人慌慌張張的站起身。

  「是阿霧嗎?」他聽見站在那裡的顧傾墨啞著嗓子試探道。

  阿霧意識到顧傾墨又在偷偷看那些字帖之後,嘆了口氣,關上門往顧傾墨處走了兩步,便站在原地適應黑暗:「能點燈嗎?」

  顧傾墨離開方才她站著的地方,靠前了兩步,思量半晌才道:「隨意。」

  阿霧察覺到她的遲疑,於是站在原地道:「那不點了。」

  顧傾墨望向身前那個黑影,鼻子仍舊酸脹脹的。

  阿霧輕聲問道:「王孜來說什麼?」

  顧傾墨就站在那裡,抬起眼皮子瞟了阿霧一眼:「問平襄侯為何再次之藩,宮裡那兩個女人又為何死了。」

  聞言,阿霧嘆了口氣。

  顧傾墨低著頭,冷著一張臉:「王孜料定是我所為,我無可辯駁也無心辯駁,便和盤托出了,反正瞞著他也無用。」

  阿霧道:「總是個麻煩。」

  顧傾墨沒有回話,站在那裡望著地上某處出神。

  阿霧沒等來顧傾墨回話,也不見她有所動作,輕聲問道:「那後面的事如何安排?」

  顧傾墨聞聲略微回過神,輕聲道:「你讓迷霧遮掩住,別讓王孜查到司音天下去,千萬要保住阿嵐。」

  阿霧點點頭:「這是自然。」

  顧傾墨又道:「晉承伋背後應當還有一個人,這人極有可能是朝中大臣,否則他斷不敢把心思隨便動到太皇太后頭上去,拿鳳體做文章算計的風險著實大了些。」

  「阿嵐也不知是誰嗎?」阿霧問道。

  「若阿嵐知道是誰,我現在告訴你的,就是如何要他千倍百倍還回來的算計,」顧傾墨沉著聲音道,「晉承伋還是防備阿嵐了,從先前馮忠一事就能看出。」

  阿霧輕聲冷嘲:「天家的孩子,敢真正信別人的,怕是一顆真心要讓人作踐地不成樣子。」

  「那晉承修呢?」顧傾墨忽然出聲問道。

  阿霧一驚,半晌無聲。

  顧傾墨冷笑了一聲,自嘲道:「他不是被作踐的那個,他是作踐了我阿姐一顆真心的人。」

  阿霧嘆了口氣,生硬地轉話題道:「你對平襄侯可還有打算?」

  顧傾墨想了一會:「送他之藩我已做了,後面就無需我們再多操心,也不宜太露鋒芒,他如今再度之藩,想他那一條性命有的是人惦記,既如此倒不如將所有罪名都推到忍不住動手的人身上,省的惹一身腥。」

  「這一年,事的確有些多了,」阿霧擔憂道,「明面上與你相關的就有國考舞弊與狀元宴兩事,兩北一案與如今平襄侯之藩一事別人雖猜不到是你算計,但王侍中必定心中有數,且不說王孜是個麻煩,王侍中又會如何呢?」

  顧傾墨笑笑:「舅公既然同意了我回盛京,還頂著流言蜚語承認這身份,胡作非為了一年也沒有明里暗裡打壓我,就說明他多半是默許了我的行為,那些事進行的那麼順利,難保沒有他在背後推波助瀾。」

  「你是說......」阿霧有些遲疑。

  顧傾墨正經道:「他十幾歲入仕,宦海浮沉幾十年,而今官至侍中,什麼招數在他眼裡也不過都是雕蟲小技,我那點花招,他若真是要阻我,怕是我連黎安都出不了,還能安安穩穩在這兒住著,算計這個謀劃那個?」

  阿霧蹙眉不語。

  顧傾墨知他心有芥蒂,有心寬慰:「你們這樣不露聲色的聰明人,在不得不顯山露水之時才露出鋒芒,其實才是真正的大智,我自知比不過的。」

  阿霧笑了:「你可別寒磣我。」

  顧傾墨也笑了笑,而後道:「而今我孝期已滿,怕是不能再整日裡如此悠閒了。」

  「接下來有何打算?」阿霧問道。

  顧傾墨略微歪著腦袋:「我是來盛京討債的厲鬼,自該一筆筆清算那些血債,首當其衝罪孽深重的必是晉誠,其次就是那怯懦虛偽的晉承修,讓前者還債是個長久功夫。」

  阿霧有些擔憂:「外頭傳言都說這位太子殿下無能軟弱,可既能入主東宮,難保不是個藏巧於拙的。」

  顧傾墨低頭冷笑:「你且放心,我曉得他的,他還不至於如此老謀深算,但凡他有你擔心的那點子聰明,他就不會讓我阿姐死在他眼前了。」

  「就是因為你曉得他,」阿霧借著窗縫露進的月光,仔細瞧著顧傾墨臉色,卻始終看不清,他斟酌詞句道,「他與你阿姐從小一起長大,與你家往來甚密,你有把握他認不出你嗎?」

  顧傾墨揚起頭來無畏的看著阿霧:「殿試那日他一眼就認出了我。」

  阿霧一哽,半晌才遲疑道:「這都快過去一年了,他竟沒有告發你?」

  顧傾墨又是一聲冷笑:「大抵以為我是火海里爬出來的人,一身戾煞,沾上了惹得他餘生難安吧,又怕他昧著良心害死的那些人會跟著我回到盛京,取他狗命。」

  阿霧聽顧傾墨說得如此雲淡風輕,有些胸悶,也為晉承修一步走錯感到嘆惋,他本可以和顧傾墨長姐,那位天下第一美人顧傾城攜手終老、恩愛一生,卻因為權柄之爭輸了畢生情愛,但最終真能得到什麼竟還是個未知數。

  「晾著太子殿下也久了,從前他踐踏我阿姐一顆真心,而今我要他千倍百倍的還回來,」顧傾墨一雙黝黑的眸子裡射出陰冷肅殺的狠戾目光,銀牙咬碎,「是該讓他嘗嘗,誅心的滋味。」

  月至中天,整個盛京城都安靜了下來,雪也不再吵鬧人間,只有東西兩市燈火通明,延續了前日元宵的花燈會,比往日的夜市更要熱鬧幾分。

  只是這熱鬧是在燈火上,從來不在人心裡。

  蘇介仍舊站在原地痴痴地望著入口,一動未動。

  「她不會來了,」顧槿終於看不得蘇介傻等的模樣,出聲勸道,「我們回去吧。」

  蘇介搖搖頭:「她與我約好的就一定會來。」

  顧槿的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對那王離的滔天怨氣來:「你瞧瞧現在都幾時了?她要來早來了。」

  「有事耽擱了也說不準,」蘇介道,「你先回去吧,雖然我與她說好要帶你給她見見,但你明日還要去國子監,這麼冷的天,你還是早些回去安寢吧,等她來了我再向她解釋也無妨。」

  顧槿有些生蘇介的氣了,他幾時見過蘇介對別人這個痴傻樣,怒道:「她定是耍你呢!要來早來了,便是有事耽擱了也不至於讓你在這兒傻等這麼長時間,無論如何差個人來回一聲話也好啊!」

  蘇介吃力地咽了口口水,啞著嗓子道:「她一定會來的。」

  顧槿真動了氣:「蘇子衿,現在我要回去了,我再問你一次和不和我一同回去,若是你執意要在這兒等那人,今後你也不必來見我了。」

  蘇介有些為難:「阿槿......」

  「你等的夠長了,」顧槿見他神色疲憊,那失落兩個字恨不能刻在額上,便有些心酸,「也許她當你是朋友,只是她實在不該如此忽視你,又或許她真有苦衷,那便日後相見再解釋也無妨,看花燈又不是什麼大事,但她爽約便是可恨,你何苦一直等在這兒?」

  蘇介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是顧傾墨第一次答應他一件事,他不想就這樣錯過。

  可他張望幾眼入口,仍舊不見那個明艷孤傲的身影。

  顧槿耐心地勸道:「更深露重,雪天路滑,東市又是個嘈雜的是非之地,她家裡人不讓她出來也是有可能的,或是忙忘了什麼的,你何必痴痴的等在這?」

  蘇介蹙著好看的眉,看看他,又看看入口,不知該作何決定。

  「馬上就要宵禁了,咱們是回得去,但她即便想出來那也是不能夠的了,」顧槿拍拍他,以示安慰,「今夜先同我回去,你大可明日上門一問究竟。」

  蘇介掂量了一下顧槿的提議,勉強點頭:「罷了,她那樣一個人,大晚上出來也的確危險,是我考慮不周了,下次應當去接她的。」

  顧槿看著他的模樣,著實心痛,撫著他的背溫聲勸慰:「明日去王家問問她吧,或許是真有事耽擱了。」

  蘇介被他推著往前走,三步一回頭,口中還胡亂答應著。

  顧傾墨這邊卻是好不容易被阿霧勸著在書房用了晚膳,阿霧親自去廚房端來的食盒,吃完了再送出去,沒讓別人見過顧傾墨,否則叫人看了那雙紅腫的雙鳳眼,還不得擔心死。

  阿汲就很擔心,但無奈那個新來的曉艾,明顯是顧傾墨的親近都不曾得見公子,他便也只能幹著急。

  顧傾墨抽空吩咐嘉漁去辦事,說完便又坐回了下午同王孜談話時所坐的小塌,腦子裡許多事都被她條分縷析地安排好了,但心裡卻總堵著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想不起來。

  阿霧端了一碟點心回來,坐到顧傾墨對面,見顧傾墨仍舊神色鬱郁,便問道:「還有什麼心事?」

  顧傾墨蹙眉回道:「有件事很著急,卻總也想不起來。」

  阿霧也偏頭細想,兩人一時沉思無聲。

  「蘇介!」「蘇公子!」忽然兩人同時抬頭,驚恐地對視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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