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

2024-06-06 02:06:56 作者: 蘇佚

  他們的談話,身在北苑的顧傾墨自然是聽不到的,只是兩日後,顧傾墨便從他人口中知道了晉承伋此舉的結局。

  那個他人,就是一直未曾露面的王孜。

  「琅琊王離?」突然造訪北苑的王孜,帶來了幾盒新茶。

  他品了一口自己帶來的新茶,嘴角上揚:「真是沒想到啊,顧七小姐竟然用我王家後輩的名號重回盛京。」

  顧傾墨雖然從前與他並稱「雙惠」,但此前從未見過他,今日一見,倒有些驚詫於他過分妖嬈的面容。

  王孜的眉眼均生得狹長,眼角眉梢尖細上翹,薄薄的唇像沾了唇脂一般,櫻紅而嬌媚,卻是近乎刻薄的線條,只是面色過於蒼白,身形又單薄瘦長,一看就是個白面狐妖般的藥罐子。

  眉間一點硃砂,是因他年幼便喪失雙親,王家人為保他性命,凝住他的氣運而點,卻更顯嬌媚,誰人第一眼見他,都萬萬想不到這樣一個弱柳扶風的妖媚男子,竟是手握神策軍的統領。

  是啊,神策軍!

  「王大人自然沒想到,」顧傾墨微笑著注視王孜的雙眼,那帶笑的眼中卻滿是森冷的殺意,「因為王大人根本就沒想過讓在下活著回到盛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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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孜的笑容不易察覺地一僵,抬頭迎上顧傾墨的目光,玩味道:「這話說得有趣,容離現在倒慶幸顧七小姐回盛京了呢!只是美中不足,竟不是以一個才女的身份,而是王家庶子!」

  顧傾墨微微眯起那雙妖媚的眼睛,笑道:「王大人若要讓一個王家庶子悄無聲息地死去,不是更容易麼?在下可是已經將自己送到大人的手邊,接下來就要看王家神童的本事了。」

  顧傾墨的語氣中,透露出無比的自信與輕蔑。

  王孜聞言,頓時忿忿。

  誰都知道,王孜最討厭別人拿他和顧傾墨做比較,可別人不知道的是,王孜更討厭神童這個敬稱是從顧傾墨的嘴巴里吐出來的。

  不!豈止討厭,簡直是厭惡死了她這樣高高在上的語氣!

  但顧傾墨料到了,她原說這話也不是為著阿諛奉承。

  見王孜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茶盞,顧傾墨的笑容更深了一些:「豐城尾巴一事,只怕王孤大人還不知道吧?若論起輩分,王孤大人倒還是在下的親舅公呢!」

  顧傾墨的母親是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兒——桑瀧長公主。

  王孤又是太皇太后的親兄長,故而王孤是顧傾墨的親舅公。

  王孜這幾天不來見她,為的就是豐城那事。

  自己在豐城安排的那出好戲演砸了,放虎歸山,如今可真是要殺殺不得,不殺心痒痒。

  王孜放棄自己一貫的迂迴,直截了當地問道:「顧七小姐,你究竟想要什麼?」

  顧傾墨聞言,一下笑出了聲,用她那雙拿慣了紙筆的素白玉手虛掩著嘴巴,這串有些嫵媚的動作,加上那雙帶著攝人心魄光芒的眼睛,都不免讓王孜有些心悸,眉頭皺地愈發緊了。

  「我想要什麼?」顧傾墨用手支著桌案,探過身來,把臉湊到了王孜的面前,繼而柔聲道,「王孜大人,心知肚明。」

  略帶沙啞的嗓音帶著些一字一頓的殺戾之氣。

  王孜呡緊了嘴唇,凝視著這逼近自己的絕美容顏:「顧七小姐——」

  顧傾墨猛的站了起來,冷聲打斷王孜的話:「王大人千萬別忘了各自的戲份,你做好你的神策軍統帥王孜,我扮好我的琅琊王離,人前人後可都馬虎不得,否則...要的可不只是顧家小七傾墨之命!」

  王孜迎上顧傾墨冰冷的目光,嗤笑道:「那七小姐的戲份可還真是重啊。」

  顧傾墨不語,冷冷地蔑視他。

  「吏部尚書新官上任三把火,聯合刑部侍郎顧遜白,查清了國考舞弊大案,」王孜沉了面色,「與你有關吧?」

  他故意將顧遜白三字咬的極重,簡直是從齒縫裡磨出來的一般。

  顧傾墨仍舊不說話,只是目光微微一動。

  「七小姐不想知道最後的結果嗎?」王孜故意問道,卻還不待顧傾墨回答,便故作瞭然姿態,「不!這不都在七小姐算計之中嗎。」

  顧傾墨卻是微微笑道:「阿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到還真不知道四海昌平的大晉,竟連國考也有人膽敢舞弊,這可真是寒了我們這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的心呢。」

  王孜內心冷笑,面上不動聲色:「刑部侍郎從所有涉事之人手中得了一份口供,內容相差無幾,皆言平襄王晉承伋偷盜試題,送與涉事考生,拉攏他們家族勢力,積攢新秀。」

  顧傾墨不語,坐下為王孜倒茶。

  王孜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快語道:「可平襄王卻抵死不認,非說口供是刑部的人屈打成招、倒打一耙,欺負他剛回盛京沒權沒勢,又是個沒腦子怯事的莽夫,故而將髒水往他身上潑,要刑部的人把犯人叫來當庭對質。」

  顧傾墨沒有任何反應。

  見狀,王孜略憤恨地點點頭:「這沒權沒勢的平襄王卻有好幾個朝臣贊同他的說法,還當庭說是刑部尚書惡意構陷皇子,更有甚者,還拐彎抹角地說刑部尚書是受了齊王之命,來替自家皇子遮掩。」

  顧傾墨笑了一下:「若是換了小叔您,斷不會行如此蠢事。」

  王孜白她一眼:「結果沒想到刑部的人還真把那些犯人挨個兒帶了上來,紛紛在堂上指認了平襄王,他們之中有幾個人甚至一眼就認出了回京不久的平襄王,而且身上沒有一點兒傷痕。」

  顧傾墨自己也喝著王孜帶來的新茶。

  「當即便有人跳出來說,兩天前曾見過鄭國公到平襄王府上,這之後平襄王就匆匆出門去往一個叫司音天下的樂館,然後刑部侍郎顧遜白。」又是咬牙切齒的語氣。

  「便質問平襄王為何在那之後,刑部大牢用來替換作弊案犯的死囚犯死了個乾淨。」

  顧傾墨隨口問道:「這位平襄王怎麼說?」

  王孜冷笑一聲:「我怎麼知道。」

  顧傾墨愕然,不解其意地抬起頭看他,王孜卻是撇撇嘴:「他說『我怎麼知道』。」

  顧傾墨輕笑出聲。

  王孜見狀,蹙了一下眉,又繼續磨牙吮血一般:「又有大臣反駁刑部侍郎顧遜白,說這該問問刑部尚書是怎麼維護刑部大牢安防的。」

  顧傾墨道:「縱是小叔再欣賞顧大人,也不必一直強調他的名諱,顧大人青年才俊,阿離有耳聞的。」

  「你!」王孜強忍下怒氣,陰陽怪氣地道,「然後這刑部侍郎咄咄逼人,話語間大概是對平襄王掌管的戍衛營有頗多存疑。」

  「平襄王既掌管戍衛營,的確有機會派人刺殺刑部大牢里的罪犯。」顧傾墨吹著茶上裊裊熱氣。

  王孜翻了個白眼:「隨即又有人站出來說鄭國公與涉事考生何榮是怎麼樣的關係,又有人反駁鄭國公與齊王是怎麼樣的關係,又來人吵嚷刑部尚書與齊王是怎麼個關係,又有人反駁刑部尚書一直與齊王不合等等。」

  「一屋子的傻子。」顧傾墨言語微諷。

  王孜沒有理會她:「結果最後,刑部侍郎說他在一個涉案考生家裡搜出了平襄王親手為他抄寫的試卷。」

  顧傾墨沒說話,目光卻顯得極其認真。

  「涉案之人皆堅持自己的口供指認平襄王,平襄王一著急,說,」王孜笑道,「『本王並未親手抄寫那些試卷』。」

  顧傾墨一愣,笑了,隨即搖了搖頭。

  王孜蹙眉凝視顧傾墨:「最後,涉事之人悉數問斬株連,就連吏部侍郎宋薺也不能倖免,獨獨一個因身體不適於是未曾調換牢房而遭平襄王滅口的楚言酌,未曾殃及親屬。」

  「所以?」顧傾墨略一挑眉。

  「平襄王晉承伋被罰三年俸祿,削去軍功,收回戍衛營統領權,杖責七十,禁足齋戒一年。」王孜話雖輕柔,卻是真真的寒冷刺骨,仿佛字字句句都淬了毒,要扎進顧傾墨的血肉里。

  顧傾墨起身,走到窗前站定。

  王孜道:「楚言酌的哥哥,是刑部郎中楚行慎,為人忠正孝廉、秉公執法,這些都是刑部侍郎保下他時所說之話。」

  顧傾墨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窗台。

  王孜站起身來,望著顧傾墨的背影,手不自覺的握緊:「顧傾墨,我奉勸你一句,萬一你滿盤皆輸,送上的可不只是你這一條早不該存在的命。」

  顧傾墨的目光越發陰沉。

  「告辭!」王孜說完便拂袖離去。

  「這才剛剛開始呢。」顧傾墨忽然狠狠摳住窗框,直到淺淺的指甲都在上面摳出了幾道印子,仍未鬆手。

  「阿槿,你就帶我去吧,」蘇介穿著一身小侍的衣服,圍著一個正在穿衣服的男子打轉,見他在系腰帶,忙從他背後伸手替他系,「我來幫你。」

  那男子同蘇介一般的身長玉立,卻比本就算是清瘦的蘇介更單薄幾分,穿著一身收腰窄袖的衣服,身形頗為扎眼。

  長著一雙絕美的桃花眼,可本該是似笑非笑的淺棕眸中,卻毫無感情,長了一張能勾得所有女子心醉神馳的臉,就連蘇介站在他身邊,都要被他奪去幾分目光。

  他是蘇介最好的兄弟,顧槿。

  顧槿冷著一張臉,開始往腰上系配飾,蘇介忙搶過來替他系。

  「不就是個狀元宴,你至於嗎?」顧槿內心十分抗拒這種表里不一的大型宴會。

  「你不知道?那新科狀元可是琅玡王家家主王孤大人新認回的小公子王離。」蘇介的語氣不由自主地略帶驕傲。

  顧槿瞥他一眼:「你什麼時候對琅玡王家這麼關心了?」

  蘇介略一挑眉:「我那是因為感嘆她這功名來的實屬不易,一月前盛京鬧得沸沸揚揚的國考舞弊大案你總聽說了吧?要不是你三哥和吏部尚書明察秋毫,這會兒狀元宴的主角還不知是平襄王拉攏的哪個歪瓜裂棗呢。」

  顧槿一聲冷笑:「國考舞弊大案真相如何,誰又可知。」

  蘇介盯他一眼,對他的態度感到疑惑。

  顧槿道,「這宴會去的人可多,你不是不讓人知道你回盛京的事嗎?不怕被人認出來?」

  蘇介撇了撇嘴:「焦點都在狀元身上呢,誰會注意你身邊一個小侍啊。」

  顧槿還沒說話,蘇介立馬蹙眉:「也是,你平日裡不屑於參加這樣的聚會,又是個身邊不帶侍從的,何況我生得太過好看,雖然比不上那個狀元郎,但還是有些太扎眼了,待會兒我得將頭低的低一點。」

  「你見過那個狀元了?」顧槿看著他隨口問道。

  蘇介點點頭。

  顧槿偏開目光:「也好,你要是被人發現了,也就沒法再賴在我這,你爹必定把你抓回去。」

  「他巴不得我永遠死在外面。」蘇介輕聲嘀咕了這麼一句。

  「你說什麼?」

  蘇介瞬間軟了骨頭,往顧槿身上倒去,委屈巴巴地:「我還不是許久未見你,想和你聯絡聯絡感情。」

  顧槿一把扯開他:「那你也睡你屋去,天天賴我床上算是怎麼回事,讓人覺得我苛待你似的。」

  蘇介仍舊狗皮膏藥一般往顧槿身上貼:「你是不是趁我在南川的這些日子另覓新歡了?對我態度這樣差。」

  顧槿仍舊冷著一張臉:「你沒投胎成個女人,真是造福百姓了。」

  「我也就是看在是你說這話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蘇介忿忿。

  「那你別去了。」顧槿說完便往外走去。

  「別呀,」蘇介爬到他背上,「你就帶我去唄。」

  顧槿冷聲道:「那還不把賀禮拿上?」

  蘇介頓時笑開了花,忙跳下來回身去拿桌上的賀禮,跟上顧槿:「我就知道阿槿對我最好啦。」

  「你衣服都換上了,總不能讓我家下人平白多洗一身衣服,」顧槿無奈道,「話說這還沒入夏呢,怎麼就這麼熱。」

  「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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