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爪

2024-06-06 02:06:54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匆匆跑回昌升客棧,回房之後,便立刻倒了一大杯水灌下肚。

  「涼的。」房樑上忽然響起的男聲,將顧傾墨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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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嘉漁愕然,這應當不是被他嚇的吧?

  顧傾墨擺擺手,緩下氣問道:「吏部那邊如何了?」

  房樑上光線昏暗,只能看到盪下來一條修長而勻稱的腿,他緩聲道:「昨日天不亮,顏尚書便進宮請命,得了聖旨去查趙家,好容易才從趙護的房中搜到試題與答案。」

  他輕嗤一聲:「趙護早已瘋了,顏尚書就拷問了趙護的隨從,那隨從一下就將試題來歷說得清清楚楚,元宵燈會萬花樓,吏部侍郎的內侄何榮給的他家公子。」

  顧傾墨冷笑一聲,未置一詞。

  嘉漁有節奏地晃著腿:「他大概是覺得在劫難逃,索性便咬死了他們作弊一事,說兩人關係原本很好,但因為那何榮看上的妓女在同他歡好時叫了趙護的名字,便打死了那妓女嫁禍給趙護,又買通獄卒折磨瘋了他家公子,於是他家公子缺考殿試云云。」

  他頓了一下,故意問道:「說來也巧,公子猜那趙護將考題與答案藏在了何處?」

  顧傾墨輕聲道:「與那妓女有關?」

  嘉漁當即笑道:「竟藏在一件那妓女給他做的衣服里!」他的聲音低低的,笑起來卻十分誘人。

  「顏尚書便收押了那隨從,馬不停蹄去了萬花樓抓回老鴇,又撿拾回許多那妓女親手縫製的衣物,隨後上了何家搜查,試題倒是不曾搜到,不過帶回了何榮手跡與何榮的書童。」

  「老鴇怕死,一聽那妓女之死的說法顏尚書不信,立馬就改了口。」

  顧傾墨語氣輕蔑:「做骯髒生意的人,能有什麼氣節。」

  嘉漁也未多做反駁:「那書童本還想學學那等寧死不屈的忠義之士,奈何顏尚書請了三公子去問話,沒問兩句就全招了,將何榮作弊一事,以及將那些試題都給了誰,說了個清清楚楚。」

  顧傾墨聞言冷笑。

  「而後顏尚書便調取了相關涉事考生的背景,並將他們的答卷一併調出,立刻呈給那位,那位大發雷霆,即刻將涉事之人下獄,命吏、刑兩部合力徹查此事。」

  「恰巧王侍中策問之時對幾個考生的回答存疑,記下的名字都在書童的口供里出現了,那位當真氣極,揚言要肅清考風,將涉事之人全部處斬,當事人至少按誅兩族起論。」

  顧傾墨冷笑道:「他要是知道給他們送試題的人是誰,斷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嘉漁也輕聲笑了:「也算是老天開眼,顏尚書時常去冬叔那買糕,聽了冬叔的閒話,便對萬花樓一案起疑,剛好顏尚書家的馬夫媳婦兒又是趙護家的廚娘,於是有心派家裡的馬夫去趙家打聽。」

  顧傾墨道:「琅琊王家這幾年雖然漸漸從官場退了,但家裡人才輩出,絕無何榮趙護之流,我是擔心,那幾個證人可千萬不能死在刑部大牢里。」

  嘉漁正色道:「刑部那邊三公子會盯著,公子不必憂心。」

  「就是怕他們死在三哥的監管之下!」顧傾墨道,「下獄的考生裡面,有個叫楚言酌的吧?」

  嘉漁想了一會兒,回道:「有。」

  顧傾墨堅定地道:「不能再讓三哥插手此案了。」

  嘉漁不解:「此事和三公子有何關係?」

  顧傾墨解釋道:「這楚言酌前日在樓下用早膳時,不是對我顧家大放厥詞,肆意言論芍山之亂,被齊王和司天台陸家的陸逐聽到了麼。」

  她皺眉:「我不知道齊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不敢保證若是這楚言酌死在三哥的監管之下,他會不會藉此攀咬三哥,看管重要案犯不力可是大罪,若再加上蓄意謀殺嫁禍——」

  嘉漁沉聲道:「齊王會如何不敢預料,倒是竟陵陸家從前就與咱們家有嫌隙,刑部尚書乃平襄王一黨,又素來忌憚三公子,就怕刑部尚書偏要讓這些人死在三公子眼皮底下。」

  顧傾墨蹙眉細思:「絕不能讓三哥身陷其中。」

  嘉漁知道她在想辦法,於是便緘口不言,不敢出聲打擾。

  半晌,顧傾墨銳聲道:「你現在立刻去,讓三哥不得對他們動刑,受過刑罰的便算了,也是他們咎由自取,安排幾個年輕的死囚犯替換到他們的牢房中,除了那個楚言酌不用挪。」

  嘉漁怪道:「為何他不用?」

  顧傾墨陰冷著一張臉:「或許他的命...方能真正抽掉此次舞弊案幕後黑手的青雲梯。」一字一頓說出,透著她這個年紀的女子不應當有的殺伐果決。

  她站起身來回踱步:「再安排些人將其他的案犯找個理由送往大理寺,讓三哥在其中安插一個親信,一定要讓刑部郎中楚行慎一道護送。」

  「楚行慎。」嘉漁喃喃。

  「他是楚言酌的親哥哥,我不知道他為人如何,但為防他壞事,一定要瞞住他,就說這批人犯是尚榮將軍親屬,陛下急著看到結果,但刑部現下有比這更要的案子,便將此事交給大理寺。」顧傾墨道。

  嘉漁應道:「公子思慮周全。」

  顧傾墨本陰沉著面色,聞言澀笑:「四叔在大理寺任職,就讓三哥的親信告訴四叔,務必要趕在他們殺人滅口之前得到所有人的口供。」

  「在此期間,三哥只需要請顏尚書將他暗中帶進宮去就好,畢竟殿試要換答卷,宮裡也少不了他們的黨羽。」

  嘉漁還要說什麼,門口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不需要顧傾墨多說什麼,樑上早沒了影兒。

  顧傾墨問道:「誰?」

  門外有一瞬的遲疑:「卑職季落,我家大人是神策軍統領,琅琊王孜王大人,他派我來接小王公子。」

  顧傾墨微微一愣才想起昨日王孤說會讓王孜派人來接她,沒想到來得這麼早。

  她本欲過去開門,忽然反應過來自己身上穿的是蘇介的衣服,不由得暗惱,於是對門外喊道:「季大人稍待,容在下換身衣服。」

  季落回道:「卑職不敢。」

  顧傾墨換好衣服,想了想,還是將蘇介的衣服收好,放進了包裹中,才拿了行李,隨季落去王孜府上。

  王孜是王孤族中最小的弟弟,和顧傾墨同日而生。

  他母親在生他時難產而死,他因胎中不足,自小體弱多病,可他父親又在他三歲時遇難身亡,他便交由王孤養大,年紀輕輕便擔神策軍統帥之職,頗受皇帝器重。

  王孜將整個北苑都讓給了顧傾墨住,還安排了好些下人,卻一直不曾露面。

  顧傾墨知道王孜是誠心要晾著自己,裝模做樣地問了下面人一兩次,便不再關心。

  她這邊倒是整日裡悠閒,平襄王晉承伋卻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阿嵐快救小王!」晉承伋腳還沒踏進屋裡就已經喊出了聲。

  阿嵐正坐在桌前喝茶,平白被擾了清淨,便拿那雙魅惑極了的狐狸眼橫他一眼。

  晉承伋回身慌張地看了一圈外面,關上門便匆匆坐到了她身旁。

  阿嵐緩聲細語訓誡道:「王爺怎麼到這兒來了?這著急忙慌的像什麼樣子。」

  「姐姐是沒聽說嗎!」晉承伋卻是急死了,「外頭都鬧翻天了,姐姐竟還有心思在這兒喝茶?」

  阿嵐給他倒了一盞茶:「妾一早就囑咐過王爺,讓王爺不要來司音天下,王爺——」

  「作弊的事被父皇知道,咱們那些考生全給抓進去了!」晉承伋惡狠狠地打斷了她的話,說完便將那盞茶飲盡了。

  阿嵐似乎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半晌才問道:「陛下還不知道與王爺有關吧?」

  晉承伋略有些不耐煩:「現在應該還不知道,不然本王也不能夠來見你了。」

  「王爺派人去過刑部了嗎?」

  晉承伋心亂如麻:「你不知道,原來殿試那日父皇就知道有人作弊了,當日就派刑部侍郎將咱們那些考生全給下了獄,但硬是瞞了兩天,現在派人去刑部封口怕是已經晚了!」

  阿嵐蹙了眉:「陛下既然還沒有動王爺,王爺就該知道還來得及。」

  「也許口供都在送去的路上了!」

  「王爺在西北沒礙著那些人眼的時候,自然不會有人要害您,可如今您回了盛京,不知要擋多少人的道呢,還怕沒人嫁禍?」阿嵐厲聲道。

  晉承伋沉了目光:「姐姐的意思是——」

  「他們得了口供是好事,」阿嵐冷笑一聲,「王爺這般手段的人,合該知道沒了證人的口供,不過是一桶潑誰髒誰的廢水。」

  晉承伋略有些遲疑:「父皇未必信我。」

  「那要看王爺值不值得陛下信了,」阿嵐緊緊盯著晉承伋的眼睛,「王爺先前可還一無所懼,而今還未板上釘釘,王爺這就自亂陣腳了?」

  晉承伋抓緊了杯盞:「滅口倒是好辦,只是...會不會太過冒險?」

  阿嵐道:「王爺決定回京的那天就該明白,在西北是踏著別人的屍骨往上爬,好容易爬回了盛京,難道就想高枕無憂了不成?往後的日子只會愈發艱難,王爺不如履薄冰,怎能成大事?」

  晉承伋微微眯了眼,似乎在琢磨阿嵐此話分量,抑或是細細打算下一步。

  阿嵐問道:「話說王爺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今日午間,鄭國公去本王府上同本王說的。」

  阿嵐先是驚呼「壞了」,將晉承伋嚇了一大跳,後忽然又笑了。

  晉承伋疑惑道:「怎麼了?姐姐這樣子,有些唬人。」

  阿嵐笑道:「鄭國公應當是吏部侍郎請去找王爺的,考生里那個吏部侍郎的內侄何榮被抓,吏部侍郎應當就猜出了大概,又暗自查訪過了,自己不好在這關頭找王爺,怕留人話柄,於是便請了自己的姑父鄭國公來找殿下。」

  晉承伋道:「對啊,有何不妥嗎?」

  阿嵐笑道:「不是不妥,這可真是大大的妥!」

  晉承伋有些疑惑。

  阿嵐一邊替他斟茶,一邊道:「王爺才回盛京多久,齊王他們可是一直留在盛京明爭暗鬥的,上頭雖有太子鎮著,王爺的這些哥哥弟弟們哪個不拉幫結派、暗通款曲。」

  晉承伋略品出些味道來:「姐姐的意思是——」

  「齊王良娣是鄭國公的外孫女兒。」

  阿嵐一說完,晉承伋就笑了:「三哥府中妻妾成群,本王倒是忘了,還是姐姐好記性。」

  阿嵐道:「王爺好容易剛回盛京,沒道理長出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國考作弊拉攏朝臣,倒是那些鬥了好些年還分不出勝負的,看著又回來一個野心勃勃的,不免著急起來,這才令人信服嘛。」

  阿嵐又道:「平襄王妃可知曉此事?」

  晉承伋回道:「本王仍在定奪此事是否要向崔公求援。」

  阿嵐點點頭,道:「而今王爺還未在京中站穩腳跟,崔公也還未看到王爺的價值,此事先不要聲張。」

  晉承伋點點頭,忽然笑了,牽起阿嵐的衣袖,放在鼻下輕嗅,眼睛卻緊緊盯著阿嵐:「好姐姐,小王的命,可就抓在您的手上了。」

  阿嵐對這在西北被憋壞了的色胚視若無睹,笑道:「王爺可有決心,捨棄這些原本能歸順於你的勢力?」

  晉承伋冷笑一聲:「原本能歸順,說明便還不是自己人。」

  阿嵐盯他一眼,內里卻有千種情緒,半晌說道:「齊王母妃,乃是刑部尚書胞妹。」

  晉承伋聞言一怔,好一會兒竟笑道:「還是姐姐心思玲瓏,小王一急倒是昏了頭,忘了現囚在刑部的那些軟骨頭,原還可以是小王那陰險毒辣的三哥下的死手吶。」

  阿嵐似乎面部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隱忍許久的厭惡,但那只是一瞬,她很快便收斂了神色,也不多提晉承伋他與刑部尚書幼子柳陸生交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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