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介
2024-06-06 02:06:52
作者: 蘇佚
顧傾墨還未及遠離皇城,大雨便瓢潑而至,但方才那麼一鬧,她早已無心避雨,兀自走在傾盆大雨之中,雙目失神。
她反覆想她顧家究竟做錯了什麼,她阿姐那樣好的人,憑什麼要連死都綁在那樣一個不知輕重、軟弱無能的人身上?
從前阿兄就不同意阿姐和晉承修的婚事,她也早該站在阿兄那邊,否則,否則...
這些問題其實早在芍山之亂後,便與其他許許多多的問題一同鋪天蓋地砸在顧傾墨心上。
她想過無數次,每一個都細細想過無數次,卻都得不到答案。
突然迎面跑來一個光顧著去避雨的行人,將兀自失神的顧傾墨撞倒在地上。
「不長眼啊!」撞了顧傾墨的那人回頭痛罵一聲,便算是為顧傾墨驚擾、耽誤了他躲雨算帳了。
顧傾墨卻沒有任何反應,直到街上空空蕩蕩,只有雨滴跑馬而來而無行人之時,仍保持著那個被撞倒在地的姿勢,無動於衷。
她真的找不到答案。
「你沒事吧?」一個乾淨明朗的男聲自她頭頂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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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墨這才稍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仰頭,入目便是一個撐著油紙傘的男子蹲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她聽那個男子訝然道。
那是一個眉眼有神,五官如刀刻般,有一雙並不妖嬈的丹鳳眼的男子,那對淺灰色的眸子裡盛滿清靈澄澈。
他面容上氤氳著水霧,教顧傾墨看不十分真切,但她好像在那雙好看的眼睛裡,看到了關切?
於是她睜大了一雙眼,緊緊盯著面前這個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忙伸手扶她起來,顧傾墨卻一時雙腿無力,軟進了那男子懷中,喃喃一聲「阿淮」,便再聽不清那個清風明月般的男子說的話了。
蘇介抱著顧傾墨卻一陣發慌。
不知她是被雨水沖刷了多久,臉色慘白到讓人心碎,觸手冰涼,導致原本柔軟無骨的觸感也變得尖銳起來,完全就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方才睜大眼睛盯著自己看的時候顯得那麼無辜可憐,現在又毫無防備地癱倒在他懷中,迷迷糊糊還把他錯認成別人?他長得有那麼泯然眾人嗎?
蘇介覺得這簡直就是撿了個長得比女人還俊俏,卻惹人心疼的大麻煩。
但現如今的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大麻煩會麻煩他一輩子,不論是從前,抑或是將來。
顧傾墨甦醒時,渾身酸軟乏力,迷糊中一時忘了自己早身已在盛京,眼還沒睜開,張口便喊:「曉艾我餓了。」
「餓了就起來吃。」沒聽到預想中的女音,倒是一個陌生而好聽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
顧傾墨騰地坐了起來,茫然地看著坐在桌邊用餐之人。
那人一頭烏黑長髮披散而下,將面容完全遮掩住。
顧傾墨一邊打量四周,一邊問道:「不知閣下是?」
蘇介也不回頭:「一月前離別之時,小姐曾說我們必會再次相逢,如今果真這麼巧,小姐這便聽不出在下的聲音了?」
顧傾墨聞言,渾身一震,忙低頭察看。
自己已換了一身裡衣,這裡衣還頗有些大,她忙摸脖子,摸到脖子上的東西還在便安下了心,但知曉身前這人是誰之後便語氣不善地道:「寧王當真是——」
「菩薩心腸、見義勇為、樂善好施啊,」蘇介不要臉的搶白後,不待顧傾墨開口忙又道,「上回好心送你出城,還替你解決了那幾個殺手,你不感恩也就罷了,還騙本王說你不來盛京。」
「結果昨日本王就在這盛京城裡發現了昏倒在地的你,你說要不是本王施以援手,你現今何處啊?」
真像只邀功討賞,還驕矜自傲的貓。顧傾墨刻薄地想。
「不過你放心,你的衣服都是客棧老闆娘給你換的,本王什麼也沒看,反正你上回也沒多謝,那這回多謝的話也不用說了,乾淨衣服放在床邊,更衣用膳吧。」
顧傾墨也不對自己的性別與行程多做反駁,起身去穿衣服,誰料蘇介又咕噥一句:「反正也沒什麼好看的。」
顧傾墨便一邊穿衣服,一邊強忍著脾氣道:「寧王這等人物,想也是閱人無數,在下這樣的男身!自然入不了寧王法眼。」
蘇介卻只是笑笑,未作反駁。
顧傾墨剛坐到桌前,蘇介就打量了她一圈,笑道:「本王這衣服你穿著大是必然,將就將就。」
顧傾墨毫不客氣地自己盛了一碗粥,也不回話,兀自吃著。
蘇介又細細看她一眼,笑道:「你也不問問本王昨晚在哪睡的?」
顧傾墨停了動作,冷眼盯著他。
蘇介被她盯得心裡發毛,訕笑道:「好吧好吧,早知道本王就睡床上去了,也不至於趴在桌上睡得腰酸背痛,你可真是不識好人心。」
顧傾墨的眼中這才微微多了些顏色,澀聲問道:「怎麼不多開一間?」
蘇介面無表情地道:「國考期間人滿為患!哪兒是你想多開一間就能多開一間的。」
「你幹嘛不回家去?」顧傾墨看著桌上早膳,久違的有些羞愧。
蘇介澀笑道:「...京里沒人知道我回來。」然後就沒再說話,可那神情分明是失落的。
顧傾墨偷看他一眼,善解人意地沒有回話。
兩人用畢早膳,蘇介才再次開口:「勞煩小姐幫本王束髮?」
顧傾墨蹙眉看他,不解其意,卻也未對小姐一稱呼多做反駁。
蘇介卻是已經很自然地走到梳妝檯前坐下了。
顧傾墨愣了一會兒,才走到他身後,頗有些侷促:「你還真是不見外。」
蘇介見顧傾墨遲遲沒有動作,便拿起梳子往身後遞,笑道:「本王出手援助小姐兩次,小姐幫本王束次發應當算不得什麼吧?」
「我,我不怎麼會幫別人束髮。」顧傾墨清清冷冷的聲音說出這樣的話來,引得蘇介微一挑眉。
蘇介爽朗地笑笑:「無妨,想來也不會比本王自己來要差了。」說著,便把手中的梳子又往後遞了遞。
顧傾墨遲疑了一下才接過,嘴上卻還要惹他兩句:「寧王與在下不過數面之緣,屢次相救不求回報也就罷了,怎還放心將項上人頭也交到在下手中?」
蘇介忍俊不禁:「讓你給本王梳個頭倒成了本王不惜命,怎麼什麼話從你嘴裡吐出來就都那麼難聽呢?」
顧傾墨故意重重的攏了一下他的頭髮,扯得他頭皮生疼。
蘇介見她著惱,卻愈發覺得她有趣。
兩人一時無言。
顧傾墨認真地盯著他的頭髮輕輕地梳著,蘇介就從銅鏡里盯著身後同樣一頭長髮未束的顧傾墨,嘴角緩緩上揚。
「小姐姓名可否告知?」蘇介忽然出聲。
顧傾墨一本正經地幫他梳著頭髮:「王府掌儀嬤嬤就是如此教導王爺,隨意問女兒家閨名的嗎?」
蘇介微微低頭笑了一下。
「別動。」顧傾墨忽然出聲輕斥。
蘇介便立刻不動。
「王離,」顧傾墨回道,「成王敗寇的王,永不分離的離。」
蘇介抬眼看向銅鏡裡面容模糊的顧傾墨。
因披散著頭髮,容貌又本張揚明艷,穿著明顯有些大的袍子便顯得風情萬種,只是雙目除了認真,便是冷漠的神色,像是尊不會動情的佛像,華美而莊嚴。
蘇介竟一時看的怔住了。
他從小往來南川盛京,什麼樣的絕色沒見過,有意思的人也遇到過不少,偏生身後這個女子在他眼裡卻最為美艷有趣。
分明是一雙能勾魂攝魄的雙鳳眼,卻只散發著清清冷冷的漠然疏離,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生,才塑造了這樣一個女子?
顧傾墨用牙齒輕輕咬住那把梳子,蘇介見狀將手伸到身後,顧傾墨便將梳子放到他手上,雙手將他頭髮束起。
蘇介的手指輕輕摩挲顧傾墨方才咬過的梳柄,眼睛卻盯著她問道:「你來盛京做什麼?該不會是要幹什麼壞事吧?」
顧傾墨瞥了鏡中人一眼:「世間讀書人,哪個不想考取功名?」
蘇介微微一笑:「所以你昨日是剛參加完殿試?」
顧傾墨問道:「在下看上去像是不學無術的人嗎?」
蘇介道:「這倒沒有,只是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倒是稀奇,你不知欺君之罪...是怎樣的下場嗎?」
顧傾墨道:「所以寧王是要用在下的項上人頭去請功加封?」
「你這人還真有意思,」蘇介笑道,「動不動便是人頭的,況且本王就算是告發你,也是無可加封,沒甚意思。」
顧傾墨沒回話。
「你不怕嗎?」蘇介又問道。
顧傾墨忽然垂下眉眼,心裡微微一動,想起她離開黎安之前,幾乎身邊每個人都問過她「你當真執意如此?」卻沒有一個人問她「你不怕嗎?」
蘇介瞧顧傾墨沒有回話,便換了個問題:「你是哪裡人啊?」
顧傾墨這才繼續手上的動作:「黎安。」
蘇介剛想點頭,顧傾墨便又輕斥道:「別動。」
蘇介便忍住未動,嘴上忙道:「黎安是個好地方。」
「去過?」顧傾墨隨口一問。
蘇介又想點頭,顧傾墨便「嘖」了一聲,蘇介忙盯著鏡子裡的她乖乖一笑:「幾年前去過,雖比不上我們南川,倒是比盛京好多了。」
顧傾墨忍不住輕笑,伸手:「簪子。」
蘇介忙拿起遞給她,顧傾墨便給他插好簪子,又拿過他一直舉著的梳子,給他收攏碎發。
「好了。」
蘇介忙往鏡前湊,細細看了一番,卻皺起了眉:「你梳的——」
顧傾墨略有些緊張,忙說:「我說了我不怎麼會梳。」
蘇介盯著鏡子裡的她笑了出來:「很好看,只是和我身邊人梳的都不一樣,倒有些像許多年前流行的髮式。」
顧傾墨心裡一緊,沒說什麼。
蘇介站起來,面對著顧傾墨道:「那換我給你梳吧?我會梳,你信我。」
顧傾墨愣了一下,盯著面前面容俊美的男子,有些恍然。
——「卿卿,我先幫你綰髮,你再幫我束髮。」「你又不會綰髮。」「我會梳,你信我。」
蘇介沒等她拒絕,就將她推到凳子上,拿起桌上的梳子給她梳起來。
顧傾墨仍雙目失神地盯著鏡中的蘇介。
晨光從紗窗外漏進來,灑在身後的蘇介身上,一身收腰束袖的金線紋竹白衣,顯得肩寬腰窄。
他又生得俊美,眉清目華,嘴角微揚,甚是迷人。
「你頭髮真好。」蘇介忽然感嘆,抬眼去看鏡中的顧傾墨,卻見顧傾墨匆匆垂下目光。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像看到顧傾墨方才望著他,眼眶微紅,裡面盛滿了淚光。
蘇介為她束好了發,忙問道:「怎麼樣?還行吧。」
顧傾墨呆呆地盯著鏡中的自己看了好久,才緩緩冷下目光,恢復原本的疏離態度:「勞煩寧王金手。」
蘇介蹙了眉,又是哪句話惹到她了?
顧傾墨道:「時間不早了,在下今日還有要事,便先告辭。」說完,還不待蘇介回話,便推門匆匆離去。
蘇介急忙追出去,卻只見到顧傾墨跑下樓的一個背影:「你的衣服...都還在這兒呢。」
說完,愣了一會兒便笑起來,「算了,王離?下次再還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