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鳴
2024-06-06 02:06:47
作者: 蘇佚
此言一出,楚言酌立時豎起了眉:「你胡說什麼?你怎敢隨意編排平襄王!我方才不是說了馮忠絕無可能投誠平襄王!」
那書生道:「在下何曾胡說?馮忠為平襄王一黨,早已是眾人公認的事實,奴才有這種心思,難免不是主子教唆的。」
楚言酌頗感憤慨:「你知道什麼!平襄王臉上那道疤就是馮忠砍的,平襄王大人不記小人過,為馮忠邀功,送他回盛京已是天大的恩賜,怎麼可能和這種人走到一路!」
那書生略一皺眉:「哦?原是如此麼?那便更加可疑了,身為皇子,臉上添一道疤可不是什麼漂亮事兒,能不計前嫌,還為那人掙個好前程?況且一個兵,怎敢在皇子臉上隨意動刀?」
楚言酌氣急敗壞:「是馮忠小人難養,上書為顧醴父子求情妄圖追封美諡,上趕著嫌做人沒趣兒,要下去陪他那犯上作亂的死鬼舊主,你不知真相,可別牽帶上平襄王,平襄王幫他一次,他再回報一次,兩人不就扯平了!哪兒來朋黨之說。」
顧傾墨紅著一雙眼睛瞪著盤中餐,顯得愈發邪魅,仿佛在耐心看著獵物一步步找死。
她本就是回京討債的厲鬼,又自幼心胸狹窄,聽不得一點逆反她的話,否則定要教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從前還有父母兄姐束著她,而今他們都教這些無知之輩害死,她心中的陰戾早已蓬勃生長。
那書生刺他道:「小公子這麼著急做什麼?難不成你一個還未登科及第的小子,早已被平襄王收入麾下?」
書生瞧他那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與顧醴父子有著深仇大恨,心裡就想笑:「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三歲小兒都耳熟能詳、嗤之以鼻,也值得楚公子借著尚榮將軍一事,攀扯出來罵上一罵自表忠心,平襄王那左眼沒瞎倒還真不如瞎了。」
此言一出,滿座愕然寂靜。
楚言酌當即面色煞白。
樂允搶先對那書生道:「我等只是隨意閒話家常,談不上攀扯、自表,閣下不必當真。」
楚言酌卻冷笑道:「不知閣下究竟哪位,膽敢肆意諷刺皇子,言禍黨爭!」
書生微微轉過臉,那側顏甚是清雋俊逸。
他不屑道:「我說得說不得,你一個小小貢生不必知道,只是不知刑部郎中是否知曉,楚公子對芍山之亂有如此深刻見解?」
「還有齊小公子說楚公子所言不必當真?不知我是否可以將這理解為,楚公子心裡覺得顧醴父子並非亂臣賊子啊?」
齊樂允忙起身將楚言酌擋在身後,向那人作揖陪笑道:「學生並非此意,是我等口無遮攔了,還望閣下高抬貴手,切勿掛懷黃口小兒痴子之論。」
齊樂允回身推搡楚言酌,附耳道:「他對我們底細一清二楚卻還出口詰難,是敵非友,方才就叫你不要多言顧家之事,你是忘了尊兄還在那顧家人手底下當差?在外頭肆意言論他顧家,是嫌尊兄這官當夠了嗎。」
語末,氣得批了音。
書生卻還不肯罷休,索性起身打量楚言酌,言語輕蔑:「當真不知平襄王看上你什麼,也肯賞你這種不入流的貨色一杯羹,若說只是為了拉攏刑部郎中,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他笑道:「平襄王送來的答卷你背得下來嗎?想來他也是被西北的風吹昏了頭,才好教你這樣的歪瓜裂棗也得以踏進金鑾殿,得見天顏。」
「你那狗嘴裡胡說什麼!」楚言酌作勢便要衝上前去。
齊樂允臉色大變,拼死拉住他耳語道:「聽他意思是曉得我們作弊的,你切勿鬧事,在這吵嚷出來可是要命的,我們快些回去稟報何公子。」
有些怕事的早已悄悄挪了位置,只剩一些愛看熱鬧還不嫌事大的仍留在原位,賊眉鼠眼地張望著事態發展。
而顧傾墨此刻早已收拾好情態,低著頭喝豆漿,雖氣質非凡,卻未曾有人注意到她一直豎著耳朵在聽這邊吵嚷。
那位方才嗆楚言酌的清雋書生冷眼瞥他一眼,哂笑道:「聽你說起顧醴,我倒是想起了他那個神童幼女,倒是可惜了這麼一個慧根,比起楚公子你啊,那可真不是超出了一星半點兒。」
「你!」楚言酌氣急敗壞。
紫衣青年再度發聲:「豬狗堪與神童比擬?」
書生笑笑:「是吾口不擇言了,罷了,看在顧小七的份上饒你一命,省的你還未登科及第,刑部郎中就先被人參上一本,屆時平襄王可是得不償失。」
楚言酌死死瞪著那人:「你既知我哥是刑部郎中,就該知道你今日所言會有何下場!」
書生隨意地道:「怎麼?我好心勸你別在外面嚼舌根,否則你哥就要死在你這張嘴上有何不對?平襄王可是好不容易踩著別人的屍骨爬回盛京,可不是用來為你這種垃圾擦屁股的。」
「阿逐。」紫衣青年這回清冷冷地叫那書生名字,清雋書生終於笑笑不再說話。
紫衣青年站起身道:「你什麼時候自降品格,會與此等粗鄙之人說上那麼多話了?走吧,明日的殿試準備好了?沒有顧小七那樣的對手,到時可別給本王輸給那些作奸犯科之人。」
楚言酌口快道:「我當是什麼人物,原不過也是個貢士,裝什麼大羅神仙!」
倒是齊樂允耳聰目明,聽那紫衣青年自稱「本王」,腰側又佩了一對鹿角的朱綬山玄玉,於是立刻低吼道:「此乃齊王,閉上尊口吧休要惹事!」
顧傾墨眉眼一跳。
她幼時與晉承佑不過數面之緣,而今對他的印象皆停留在那些說他如何陰險狠毒的傳聞上,倒從未想過,晉承佑還能如此吹捧她一個逆臣之女,頗為驚訝。
先前被評價為狠毒第一人的齊王晉承佑,看也未曾看他們一眼,便帶著被他稱作阿逐的書生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
書生與楚言酌擦身而過之時,還輕蔑地一笑。
兩人經過顧傾墨的桌旁,書生不小心將桌沿的書本撞落在地,於是他蹲下身撿起,仔細撣乾淨了書沾上的灰塵。
只見是一本雖舊,卻保存完好的《韓非子》,其上韓非子三個大字寫得瀟灑張揚,別具一格,面上的笑遂滲入眼眸之中。
他剛想對顧傾墨贊上兩句,齊王便回首喚他,於是他只是將那本書仔細放到顧傾墨的飯菜前,輕聲道了句抱歉便隨齊王走了。
楚言酌咬牙切齒地道:「什麼東西!早晚弄死他。」
齊樂允忙捂住他的嘴:「你不知道方才找茬那人是誰也就算了,我說了他身前那位可是最為陰狠的齊王,你還敢大放厥詞!你可真是欠讓尊兄收拾。」
楚言酌不忿道:「齊王也就罷了,我再不濟也是知道他風評的,可他邊上那個又算什麼東西?分明是和我們一樣的貢生,找茬還那麼神氣,看著就欠揍。」
齊樂允恨鐵不成鋼地道:「我若沒猜錯,那位就是竟陵陸家的九公子陸逐,司天台監正陸揚獨子。」
「...司天台?」楚言酌遲疑道,「主掌司天台百餘年的...陸家?」
齊樂允拉著他便往外走:「平襄王和齊王還未撕破臉,我們今日先算是將那兩位得罪透了,明日殿試還要遇上他,我可替尊兄求您嘴下留德吧。」
楚言酌嘴上還不肯饒過:「說到陸家,他們也和芍山之亂脫不了干係,說顧醴子女有龍鳳逆改之命的不就是他們司天台嗎?我阿兄從前就說,先帝怕是當時就對顧醴一家忌憚——」
齊樂允趕忙捂上他的嘴,與顧傾墨擦身而過離去了,絲毫沒有注意到楚言酌近顧傾墨身時,神色狠戾的顧傾墨生生折斷了一雙筷子。
今日算是那楚言酌趕巧,撞上她逆鱗。
顧傾墨面色陰沉地思索著,打定了主意,既然楚言酌家裡人不好好教養他,放他出來胡亂攀咬人,那顧傾墨便只好代勞,送他下去,親自給乘風二十萬冤魂致歉了。
顧傾墨放下筷著,拿起被陸逐放到飯菜對面的《韓非子》,冷眼看了許久,起身上樓。
陸逐沒有看到,那本《韓非子》的最後一頁,左下角寫著瀟灑張揚的三個字:顧傾墨。
與封面上三字、正文的筆法為同一人所書,別具一格。
顧傾墨回屋後,輕叩桌面,樑上便傳來一聲:「公子有何吩咐?」
低低的嗓音,帶著令人緊張的烽火氣,樑上卻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
顧傾墨輕聲吩咐:「讓阿嵐去探知馮忠被抄家一事是否與晉承伋有關,以及問她明日一切是否都已安排妥當。」
嘉漁問道:「公子是懷疑馮忠一事另有隱情,亦並非齊王所為?」
顧傾墨冷著一雙幽深的鳳眼,那是一雙叫人看不出裡面究竟蘊藏了多少秘辛與感情的眼:「馮忠縱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也不至於傻到掂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去為阿爹阿兄陳情。」
嘉漁遲疑半晌,才又問道:「馮忠可還能活命?」
顧傾墨垂下眉眼,這使得她周身添上一層淺淺的柔和,少了抬眼時的鋒利,卻仍舊讓人覺得危險,就好像她不知疲憊,一刻不休地豎起全身的刺。
「我回來,就是要為那些枉死之人沉冤,幫那些不該死之人活下去,」她輕聲說著,卻顯得十分堅定,「然後將那些該死之人的活路,生生砍斷。」
殿試這日的天烏沉沉的,就像是在人心上壓了一塊巨石,原本被緊張充斥的考生也因這沉悶的天氣變得麻木。
而顧傾墨就置身其中。
她挺身傲立,站在一眾著相同貢士服的考生之中,雖不是最高的那個,長相卻最為俊俏張揚,甚至可以說是最明媚艷麗的一個,比起正中的陸逐來是另一種俊俏。
邪魅的雙鳳眼裡嵌了一對黑曜石的眸子,深邃渺遠,五官鋒利略不似漢人。
有幾個偷眼亂瞧的考生,本被這金碧輝煌的宮殿震撼住了,渾渾噩噩忘了畏懼,卻在錯眼掃過少年時,瞬間被吸引住了目光,像是勾魂攝魄的妖術一般,愈發不知今夕何夕。
等了許久,大晉的皇帝陛下仍未現身。
考官們正要動作,前頭便出來一個太監。
那是內務府總管李慎,他一聲「接旨」,除了殿首的紫衣鶴髮老者是微微俯身,其餘人皆下跪俯首。
「太皇太后鳳體欠安,朕念母心切侍奉身側,故無暇監考,吏部尚書有要事在身,亦無法主持殿試,遂命舅父王侍中與禮部尚書曲愛卿監考,試題朕已密封交由太子送至,筆試完立即將各考生答卷呈遞至章華台,策問一事亦交由侍中與禮部尚書,將考生回答口錄即時送至章華台即可,欽此——」
李慎還未宣完口諭之時,顧傾墨便瞪大了一雙原本冷傲的雙鳳眼。
她千算萬算,也未料到晉承伋竟如此膽大包天,敢對鳳體下手!
「太皇太后怎會在此時抱恙?」那位紫衣鶴髮的老者,便是琅琊王家家主,侍中王孤,他在上前拿試題時輕聲問李慎道。
李慎回他:「有個宮人不懂事,染了疾還侍奉太皇太后,過了病氣。」
王孤眉心的川字仿佛天生一般,謝道:「那還勞煩公公多照看章華台了。」
李慎忙彎腰應他:「侍中大人這說的哪兒的話,太皇太后澤被萬民,老奴便是為太皇太后萬死也不敢吭半聲不情願,太皇太后定會好起來的,侍中大人切勿憂心。」
王孤向他一點頭,李慎便行禮告退,留下了說是來送試題的太子晉承修。
太子向王孤行晚輩禮問安,王孤忙回臣子之禮,卻被太子止住。
太子素來謙卑恭謹,王孤料想問他吏部尚書顏箬去向,他定然不知,於是鷹眼一斜吏部侍郎道:「顏尚書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