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

  穀雨剛至，定南城中的牡丹便全都盛放了。眾人皆知，城中牡丹栽種得最好的就是孟家，這孟家出了一個貴妃娘娘，身份便頓時高貴了起來，每年在孟家舉辦的牡丹花宴也只有一些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才會被邀請，不過今年，孟府不僅請了所有候選太子妃的小姐前來賞花，就連太子殿下都會賞臉駕臨。

  趙宸對這些花花草草之事一向沒有興趣，要不是看在貴妃的面子上，也不會賞這個臉。

  原本只想露一面就走，但貴妃的侄女孟月妙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殿下，您瞧瞧這株花，名叫美人。」

  「還有這個，叫做二喬。」

  

  趙宸不便當眾拂了她的意，只好說：「我去湖邊走走。」

  孟月妙立刻道：「我陪殿下一起去。」

  「不必了，空意很喜歡牡丹花，你留下來給他講講這些牡丹的學問。」

  原本好好站在一旁的葉空意忽然被點了名，愣了愣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拱手說：「我從小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好不容易能跟著殿下開開眼界，還請孟小姐不吝賜教。」

  有葉空意擋在她面前，趙宸抓住機會從花宴上脫了身，隻身來到湖邊，眼見新荷冒出綠葉，波光粼粼，面對此情此景，他才剛鬆了一口氣，身後忽然有人道：「殿下。」

  他轉過身來，看見身後站著的是沈若若，不耐煩地說：「怎麼又是你？」

  沈若若理直氣壯地說：「殿下既然不想見到我，正好另換一名太子妃。」

  「誰告訴你太子妃一定是你？太子妃人選未定，又何來更換之說？」

  他說著繞過她走向湖邊，沈若若又往前將他攔住，「我不是想借這個秘密威脅殿下，我只是不想嫁入東宮，有的是人願意為了這個尊榮的位子什麼都不計較，殿下為何不選她們呢？」

  趙宸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讓開。」

  沈若若倔強地昂著頭，「除非殿下答應我，更換太子妃人選。」

  趙宸一步一步走近她，逼得她不得不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退到了湖畔邊緣，差點一腳踩空掉進去，幸好趙宸伸手將她拉住，「我再跟你說一遍，你說的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以後少拿這些事來煩我。」

  「殿下自己心知肚明，你就是個女人，為何還要逼我嫁給你？」

  「我看你是想洗個澡冷靜冷靜。」趙宸說完，便鬆開了拉住她的手，但沈若若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抱住，「你不肯承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她說著死死抱住趙宸用力往湖裡一倒，兩人一起掉進了湖水之中，砸得水花四濺，湖水將兩人迅速淹沒，趙宸沒料到她竟然敢這樣，在水中掙扎著呼救，「來人，救命，來人……」

  沈若若此刻還不肯放開他，伸手往他衣服里摸去，趙宸奮力將她推向湖水深處，自己也越墜越深，頭頂上明晃晃的天空離他越來越遠，一口水嗆進胸口，沉悶的痛感讓他無法呼吸，失去意識前最後一刻，湖水中不知哪裡飄來一片白紗將他的眼睛牢牢蒙住。

  再醒來的時候，趙宸一睜眼就認出了，他此刻是睡在一間女子閨房之中，他心裡詫異，他為何沒有睡在自己的寢殿裡。

  他用力拍拍自己脹痛的腦袋，想起之前在孟府，他和沈若若一起落水，如今看來他是沒事，不知沈若若怎麼樣。

  他心想，最好是淹死了，省得他親自動手。

  這閨閣之中只有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小丫鬟伏在自己床邊睡得正香，並無其他人，他伸手將她推醒，「醒醒，醒醒。」

  小丫鬟迷迷糊糊醒過來，瞧見她醒了，十分高興地模樣，眼裡噙著淚，「小姐，您可算醒了。」

  「小姐？」趙宸厲聲喝道：「放肆，本宮乃當朝太子，你胡亂喊什麼？」

  小丫鬟被她罵得痴痴傻傻，「小姐，您怎麼了？」

  「住嘴，什么小姐？你再胡說，我叫人掌你的嘴。」

  他氣惱地從床上下來，朝著門口走，「玉山呢？其他人呢？你是誰，這裡又是哪裡？」

  小丫鬟緊緊跟著她，眼淚滴答滴答落下來，「我……我是阿蘅啊。」

  趙宸最討厭女人哭哭啼啼，此刻越發不耐煩起來，正要叫她不要哭了，眼睛瞟見放置在一旁的鏡子，頓時愣住了，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赫然竟是沈若若的模樣。

  「沈若若？」

  他對著鏡子難以置信地呢喃自語，阿蘅聽見了連忙上前來說：「對啊，小姐，你想起來了嗎？你叫沈若若，是沈家長女啊。」

  「沈家長女……沈若若？」

  趙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驚愕異常，腳下一軟，身子就倒了下來，阿蘅急忙將他抱住，朝著門外哭喊：「來人吶，小姐醒了，快去請大夫。」

  趙宸只覺得面前天旋地轉，此刻的認知告訴他，他和沈若若落入湖中，不知為何他竟然變成了沈若若，那真正的沈若若又在哪裡？

  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心頭，他倒吸一口冷氣又暈了過去。

  湖水淹沒過來，趙宸感覺自己又一次落入了金鱗湖中。

  他一直沉下去，沉下去，但沒有水嗆進他的喉嚨，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漂浮在湖中，一片白紗不知從何處飄來，擋在他的眼前，他伸出手去想將那片白紗抓住，可水中波光縹緲，他什麼都抓不住。

  這時候白紗後面似乎浮現出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她的手從白紗後伸過來，按在趙宸的臉上，說話聲音也縹緲傳來，「你生錯了身份，否則該是一位明君。」

  趙宸不服氣地將那隻手打掉，這才發現面前的白紗應該是女子飄蕩的披帛，「本宮本就會是明君。」

  一串銀鈴輕響一般的笑聲傳來，迴蕩在四周，趙宸大怒，「不許笑，不許笑。」

  笑聲過後，又有人說道，「你說的對，錯的不是你。」

  此後再也沒有人說話，連那塊白紗也越來越淡，趙宸努力伸手想抓住它，終於奮力一躍，手中抓住了什麼。

  他猛然從夢中睜開了眼睛，看見自己的手抓住了老大夫的袖子。

  老大夫錯愕地看著他，「沈小姐？您醒了？您覺得怎麼樣？」

  趙宸放開他的衣袖，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來，試探著問：「殿下呢？殿下怎麼樣了？」

  阿蘅急忙回答：「剛剛從東宮傳來消息，殿下也已經醒了，但他昏迷過久，有些……有些不大清醒，此刻應該在休息。」

  「我昏迷了多久？」

  「三日。」

  「這是在哪？」

  「這裡是沈府啊，您的房間。」

  趙宸壓下腦中的混亂，從床上下來，往門口走去，「我要去東宮看殿下。」

  阿蘅和大夫追過來，「小姐，您才剛醒，還是先休息片刻吧，再說了，這東宮哪是您說進就能進的。」

  趙宸這才站定，想起自己已經不是太子了，而是沈若若，若無傳召，根本沒有進宮的資格。

  阿蘅上前來扶著她回到床上，「小姐還是先休息吧。」

  她腦中一片混亂，只得點點頭，仰面躺下後，看著搖晃的床幔，她心想，真正的沈若若現在莫非身在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