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仇敵一線間
2024-06-06 02:00:44
作者: 簫箬
如謝瑤所料,出城時商隊並未受到守門軍卒嚴查,一行人至京郊官道分叉口停住,阿史那德和另外兩名細作從藏身的木箱中出來,與商隊主人作別,帶著謝瑤和季生歡沿羊腸小道進山。
一行人走走停停,最後在半山腰一塊空地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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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生歡環顧四周,周圍樹叢交錯,怪石嶙峋,並無成形道路,想要走進來只能在林中穿梭,而一旦有人進入林中,便會驚起飛鳥,為空地上的人示警,的確是個做秘密交易的絕佳地點。
五人在空地中席地而坐,等候著吐蕃使臣的到來。
季生歡走得睏倦,靠在一塊山石上小憩,謝瑤盤膝坐在她旁邊,看似閉目凝神,實則始終留心聽著幾步開外那三個突厥人的動向。
日薄西山,幾近入夜之時,林中飛鳥撲稜稜飛起,發出驚恐的叫聲。
謝瑤睜開眼時,阿史那德等人已經起身,三人背靠背站定,緊盯著黑影幢幢的樹林。
林中走出六個人來,其中五人黑衣蒙面,兩人在前兩人殿後,中間那人抓著吐蕃使臣。那使臣衣衫襤褸,雙手反剪在背後,五花大綁,嘴裡塞著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季生歡也已醒了,拉著謝瑤來到阿史那德身旁,借著月光將對面這六人逐一打量了一番,悄悄握緊了謝瑤的手。
周圍再不曾響起鳥叫聲,即便沈放身手卓絕,能夠不驚動這些鳥兒,其他人也做不到這一點。彼時沈放只聽見地點是城西二十里林中空地,並不知道具體地點,或許他尚未帶著援軍趕到。
接到吐蕃使臣之後,阿史那德就要帶著她們二人啟程往西北方向走,遠離長安城,超出了沈放和陸游原的職權範圍,她和謝瑤兩人可就徹底孤立無援了。
季生歡看向謝瑤,見謝瑤向她含笑點頭。手上傳來謝瑤溫柔而堅定的力道,季生歡心中慌亂也跟著漸漸平息下來。
阿史那德不滿對方蒙面,問道:「既然是合作,為何還要藏頭露尾,擔心暴露自己身份?」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你沒有必要知道我們是誰。」押著吐蕃使臣的人揚聲道,「這位就是吐蕃使臣論彌薩,自吐蕃使臣入境你便派人監視,應知此人貨真價實。」
阿史那德道:「人留下,你們可以走了。回去轉告你們太子,我們會遵守約定,接到消息就會起兵。」
「起兵?」季生歡吃了一驚,下意識扭頭看向謝瑤。
謝瑤茫然回視,全然不知此事。
對面那幾人並未將論彌薩交出,而是指著季生歡和謝瑤,對阿史那德道:「為了顯示閣下與太子合作之誠意,請你將此二人留下。」
「她們是我的通行證。」
「我們會一路護送你回突厥。」
阿史那德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陰影里的季生歡和謝瑤,琢磨片刻,問道:「你們見到季娘子和謝巡按在我手中並不驚訝,我很好奇,你們是始終監視著我們呢?還是留意了謝巡按行蹤?」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言下之意,阿史那德已答應與他們合作,他們不會派人監視,因此是跟蹤謝瑤方才知曉的。
季生歡聞言,擰眉搖頭,心知他們是在說謊。謝瑤來見阿史那德時,沈放就在門外,若有人尾隨,他豈會不知道?
而且那院子周圍還有突厥細作的暗哨,她記得當初在永安坊追蹤突厥細作時,沈放曾說過,若不曾與突厥人打過交道,很難避開這些暗哨。
除非那些跟蹤者如沈放一般,對突厥人十分熟悉。
「郭懷恩?」季生歡陡然出聲,大步上前走到阿史那德身旁,盯著對面那五個蒙面人,「我早該想到,陸雋書信錯了你們。從知道陸雋書來衛所找我們開始,你們就在跟蹤我和阿瑤姐姐了,對不對?」
被拆穿了身份,郭懷恩只得摘下面巾,對季生歡道:「軍令如山,對不住了,季娘子。」
「軍令如山?」季生歡冷笑,「入了左豹韜衛,做了薛思行屬下,就忘了自己曾出身白亭軍,曾與郭元振將軍一起在西北邊境抗擊突厥了?時至今日,你的同袍仍就在戰場上與突厥人短兵相接,沙場浴血,馬革裹屍,你卻在長安城裡往他們背後插刀子?」
郭懷恩面不改色,語調平平地道:「我等做這些,正是要讓同袍們不必再血灑疆場。西北邊境戰亂多年,是時候重歸太平了。你們在長安城養尊處優,不會懂的。」
季生歡一時語塞,對於枕戈待旦多年的西北軍而言,與突厥合作能夠換得暫時的太平就足夠了。他們始終過著有今日沒明日的生活,根本無暇去想,也無法理解魏公所言的養虎為患。他們只要當下,只想過一天不再打仗的日子。
「薛思行想要幹什麼?」謝瑤忽然開口打破平靜,「與突厥裡應外合,將大好河山拱手送人?涼州有郭元振,還有唐休璟,突厥近幾月接連慘敗,豈有餘力……」她的話戛然而止,轉而道,「我明白了。」
阿史那德對季生歡道:「本想帶你去見見草原上的駿馬,奈何天不遂人意,咱們就此別過。」
季生歡知他心意已決,多說無益,便與謝瑤側身站在一旁,看著阿史那德三人走向郭懷恩,一行人轉身往樹林方向走去。
她雖不甘心就這麼放這一行人走了,可一時間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等等。」謝瑤叫住他們,指著阿史那德道,「我有幾句話想對他說。」
阿史那德從人群中出來,走到謝瑤面前,叉手道:「謝巡按請講。」
謝瑤伸手攬過季生歡,避開眾人目光將一樣物事放在她手中,對阿史那德道:「怎麼說,她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當知恩圖報,不是嗎?」
「依巡按之見我該帶她離開?」
謝瑤含笑搖頭,放開季生歡,上前一步欲與他耳語。
阿史那德微微向前傾身,不曾料到喉間陡然一涼,季生歡已抬手將銀釵抵在他喉嚨上。
「切勿亂動,否則血濺三尺,我可不給你包紮。」季生歡將阿史那德的右手反剪到他身後,「再說我也不想弄髒阿瑤姐姐的釵。」
「我這條命是你從獄裡撿回來的,要殺只管殺。」阿史那德不慌不忙地道,「我告訴過你,細作組織十分嚴密,缺了任何一個人都能夠完成按計劃完成任務。」
「你的確說過,我也相信。」季生歡腳下使了個絆,讓他單膝跪在地上,「可我這姐姐不信,偏偏想要試上一試,我當然要奉陪,對不對?」
謝瑤站在他左邊,淡聲道:「沈放抓到五個人,薛季昶審死了三個,剩下你和另外一人。」她直視著對面那兩個突厥細作,「沈放按照我畫的布局圖去救人,因此救出的人是你,而非另外一個。」
「你有意為之?」
「不,我只是剛剛才想通,為何我在雍州府獄中只見到你這一個突厥細作。」
阿史那德的笑容有些勉強,「難道另外一人供出了我的身份,因此早已逃出生天?」
「不錯,他不僅招出你控制著整個長安城細作組織,是突厥可汗的親信,還供出了聯繫你們的方式。」謝瑤轉頭看了阿史那德一眼,「而你,以為他們是通過韋溫才知道的,並未詳查。」
「百密一疏,」阿史那德咬牙道,「我與韋溫見面時,告訴過他如何與我們取得聯繫。」
「雖然都希望促成太子與突厥結盟,薛思行的目的與韋溫完全不同。況且韋溫能在太子面前得勢,是因為他堂妹是太子妃,薛思行向來不恥這種人,維持表面和氣已然是極限,絕不會與他合作。」
謝瑤的目光落在郭懷恩臉上,「不知薛思行是如何對你們說的,但他要突厥起兵,絕不只是讓突厥大兵壓境,向陛下施壓這麼簡單。你們今日所作所為乃是助紂為虐,會害死更多軍中同袍。他想要的,正是西北邊境戰火不熄。」
「不可能。」郭懷恩斷然反駁,怒吼聲在林中迴蕩,伴著林中鳥雀撲稜稜離枝亂叫聲。
有人騎在馬上,從林中黑影里緩步走來,「久聞謝巡按心思機敏,善從隻言片語中窺見來龍去脈,今日親眼得見,名不虛傳,佩服。」